冷、深入骨髓的冷。
沈南星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洋深处。意识是破碎的浮冰，在漆黑无声的水流中缓慢漂移。没有痛楚，没有时间感，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寒冷和沉重的疲惫。偶尔，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像遥远海面透下的天光，短暂地触碰她，带来一种模糊的、被小手紧握的触感。
「小雨…」这名字是冰海里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一阵奇异的震动穿透了冰封的感知。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自身——源于那几乎断绝的、与脚下土地的共生连接深处。一种全新的、带着某种沉重生命感的脉动，正艰难地搏动着，试图唤醒她沉寂的核心。
「…蔷薇…」
这个名字带着冰晶碎裂的质感，撞入她的意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破碎的感知碎片：
* 巨大冰棱在阳光下折射七彩光芒…
* 根系深深扎入冻土，汲取着地脉深处混乱却温暖的能量…
* 风雪拍打在覆盖着厚重冰甲的枝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 一个瘦小的身影，额头带着冰冷的疤痕，正将小手贴在粗糙的树干上，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和无声的倾诉…
* 还有…一种缓慢滋长的、冰冷的守护意志，如同初生的冰川，笨拙却坚定地覆盖着温室残破的穹顶之下那点小小的、挣扎的暖意…
嗜血蔷薇…不，是新的存在…冰晶蔷薇…在呼唤她。
沈南星残存的意念，如同沉船中逸出的最后一串气泡，艰难地向上浮升，追寻着那冰晶脉动的源头。
***
周小雨坐在冰晶巨树的根部。粗糙的树皮覆盖着厚厚的、半透明的冰层，摸上去并不刺骨，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润感。她额头那道金属疤痕依旧冰冷，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异物，但已经不再散发那种令人心悸的光芒，也不再传递混乱冰冷的意念。只是偶尔，当她极度疲惫或恐惧时，疤痕深处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她那段被侵入的恐怖记忆。
她的小手一直握着沈南星冰凉的手。女人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永不融化的冰霜。只有靠近了，才能感受到那冰霜下微弱到极致的心跳。
“姐姐，蔷薇…它好像…在长大？”小雨抬起头，看着头顶交错纵横、如同巨大水晶穹顶般的冰晶枝桠。几天前，这些枝桠还只是勉强覆盖了温室破裂的穹顶，而现在，它们已经穿透了外围的围墙，在暴风雪中缓慢而坚定地向上、向外伸展。阳光偶尔穿透厚重的云层，照射在覆盖枝干的冰晶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的七彩光晕，在温室内部洒下流动的光斑。
几个幸存的孩子在不远处，由几个妇女看护着，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新冒出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苔藓浇水。这是周小雨带着他们培育的，用沈南星之前留下的发光苔藓孢子，混合了冰晶蔷薇根部刮下的冰屑。苔藓长得很好，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给这片死寂的空间带来一丝生气。
“是好事，小雨姑娘。”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过来，他是之前避难所里懂点机械的老李，现在成了临时的管理者之一。他看着那株顶天立地的冰晶巨树，眼中带着敬畏和一丝忧虑。“有它在，外面的风雪和…那些东西，都进不来。大家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安稳？周小雨抿了抿嘴。陆沉叔叔冰冷的身体和其他牺牲者的遗体，还停放在温室最冷的角落，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盖着。每次看到那里，她心里就堵得难受。而且，姐姐一直不醒。还有…她摸了摸额头的疤痕，那种被遥远存在“注视”的冰冷感，虽然微弱，却从未真正消失。
“老李叔，”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汗水和焦虑，“东边那个裂缝！热气冒得更凶了！老王说…说感觉地在动！”
老李脸色一变：“走！去看看！”
周小雨心头一跳，也跟了上去。她记得那个地方，是之前大地脉动拱起地脉根须对抗守墓人时留下的几道巨大裂缝之一。这几天，其他裂缝都被冰晶蔷薇新生的根系和战士们用能找到的材料勉强封堵住了，只有东边靠近原本地热河区域的那道最大的裂缝，始终有灼热的气流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味涌出，温度高得惊人。
来到裂缝边缘，热浪扑面而来，与温室其他地方刺骨的寒冷形成诡异对比。裂缝足有数米宽，深不见底，边缘的冻土被热气熏烤得发黑、融化，形成粘稠的泥浆。暗红色的光芒在裂缝深处隐隐透出，伴随着沉闷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隆隆”声。裂缝周围的冰晶蔷薇根系，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焦黑色，正在缓慢地退缩。
“温度又升高了！”负责监测的老王指着手里一个烧焦的温度计残骸，脸色发白，“刚才‘砰’的一下就炸了！裂缝边缘的土…能烫熟土豆！”
老李蹲下身，捡起一块边缘的石头，刚碰到就烫得他立刻撒手。“不行，这样下去，冰晶蔷薇的根会被烤死的！这热气…感觉不对劲！”
话音刚落，裂缝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更加沉闷、更加巨大的轰鸣！整个温室地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裂缝边缘的冻土大片大片地坍塌下去，露出下方更加汹涌的、翻滚着暗红色岩浆般物质的豁口！灼热的气流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吐息，轰然冲出！
“后退！快后退！”老李嘶声大吼，一把拽住离得最近的周小雨往后拖！
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拍来！几个靠得近的战士被冲得踉跄后退，裸露的皮肤瞬间被烫红！裂缝周围那些焦黑的冰晶蔷薇根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枯枝，瞬间变得通红，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眼看就要燃烧起来！
“啊！”周小雨被热浪灼痛了脸颊，惊恐地看着那吞噬一切的暗红豁口。就在这瞬间，她额头那道冰冷的疤痕，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烫伤的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剧痛中，一个冰冷、遥远、毫无情感的意念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入她的脑海：
「…地核扰动…能源泄露…」
「…威胁…结构稳定…」
「…标记：高优先级…清除目标…」
清除？清除谁？裂缝？还是…冰晶蔷薇？！
周小雨痛得眼前发黑，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混乱中，她本能地将剧痛的额头，狠狠抵在身旁冰晶蔷薇那覆盖着厚厚冰层的树干上！
「好痛！蔷薇！帮帮我！」她在意识中尖叫。
嗡——！
一股浩瀚、冰冷、带着初生怒意的意志，瞬间笼罩了整个温室！冰晶蔷薇庞大的树冠上，无数垂挂的冰棱同时发出高频的嗡鸣！覆盖着枝干的厚重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凝结！一股远比外界暴风雪更加酷寒的冻气，如同无形的瀑布，从树冠倾泻而下，瞬间压向那道喷吐着毁灭热浪的裂缝！
嗤——！！！
极寒与极热在裂缝上方轰然对撞！白茫茫的、滚烫的水蒸气如同爆炸般腾起，瞬间弥漫了整个东区！视野被彻底遮蔽！只能听到冰晶疯狂凝结又被高温瞬间汽化的刺耳嘶鸣！
“趴下！都趴下！”老李在浓雾中嘶吼。
周小雨被冻气和热浪交替冲击，几乎窒息。她死死抱着冰晶蔷薇的树干，额头紧贴冰面。剧痛中，她仿佛“听”到了冰层深处传来的、更加清晰的心跳般的脉动——那是姐姐的！虽然微弱，却比刚才更近、更清晰！姐姐的意识，似乎正在被这极端的冲突唤醒！
就在这冰与火疯狂对抗的混沌中心，在那翻腾的蒸汽浓雾深处，沈南星覆盖着冰霜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冰层覆盖下的手指，似乎想要蜷缩，却最终无力地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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