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不再是刺骨的酷刑,而变成了流动在血脉里的河。沈南星在绝对的寂静中“醒”来。没有睁眼的动作,没有呼吸的起伏,只有意识如同破冰船,缓慢而坚定地撞开覆盖灵魂的厚重冰层。
她首先“感知”到的,是冰。无处不在的冰。覆盖着她躯体的冰霜不再是隔离的囚笼,而是感官的延伸。冰层下自己几乎停滞的微弱心跳、血液粘稠如冻油的缓慢流动、肺部每一次艰难交换的冰冷空气…都清晰无比。她甚至能“听”到冰晶在体表缓慢生长的、细微如尘埃落地的声音。
视野并未恢复,但另一种“视界”展开了。以她为中心,无数道冰冷的“线”穿透温室的废墟,向上连接着冰晶蔷薇那庞大、缓慢脉动的冰冷核心,向下则深深扎入冻土,感知着大地深处混乱却浩瀚的地脉洪流。冰晶蔷薇的每一根枝桠,每一片凝结的冰叶,都成了她感知外界的触角。风雪在巨大冰晶穹顶上刮擦的呜咽、远处裂缝深处岩浆沉闷的搏动、幸存者们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如同冰冷的交响乐,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蜷缩在自己身边、额头紧贴树干的小雨。小女孩的身体在轻微颤抖,额头的金属疤痕正散发着不祥的微热,一种冰冷的、非此世的“注视”感正通过那道疤痕,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她。
更远处,是那道撕裂温室的巨大裂缝。翻腾的灼热蒸汽与冰晶蔷薇倾泻的极寒冻气仍在激烈对抗,发出嘶吼般的湮灭声。裂缝边缘的冻土如同被灼烧的伤口,焦黑、融化、塌陷。冰晶蔷薇原本试图封堵裂缝的粗壮根须,此刻像被投入熔炉的枯枝,在高温中扭曲、碳化、断裂,发出绝望的哀鸣。每一次根须的毁灭,都传递回一种被烈焰灼烧灵魂般的剧痛,与冰晶蔷薇核心的愤怒咆哮共振!
沈南星感到一种陌生的悸动——不是她自己的心跳,而是来自胸口深处,那颗与冰晶蔷薇核心紧密相连的“源点”。每一次根须被焚毁,那源点就剧烈地搏动一次,传递出冰冷的愤怒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领地的狂暴欲望!
不行!
沈南星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箭矢,狠狠刺入冰晶蔷薇那初生、混乱、被愤怒充斥的意志核心!
「停下!」她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是对抗那裂缝的灼热,而是强行压制冰晶蔷薇继续倾泻冻气的本能!
冰晶蔷薇的意志传来巨大的困惑和反抗。裂缝的灼热是威胁!是入侵!必须冻结!毁灭!
「裂缝不是敌人!」沈南星的意念更加冰冷、更加锐利,她将自己通过冰霜感知到的、裂缝深处那混乱却庞大的地脉能量流,以及能量流中夹杂的、某种被强行“堵塞”和“扭曲”的痛苦,强行塞给了冰晶蔷薇!「它在痛!它在泄露!你的寒冷,只是在伤害这片土地!」
冰晶蔷薇庞大意志的愤怒咆哮陡然一滞,如同被掐住喉咙的巨兽。那来自裂缝深处、大地的痛苦和混乱能量流,是它扎根的根基,是它力量的源泉!伤害根基?它传递回巨大的茫然。
就是现在!
沈南星残存的全部意念,不再压制冰晶蔷薇的愤怒,而是引导!如同驯服洪流,将那股冰冷的、毁灭性的冻气狂潮,强行扭转方向!目标不再是裂缝本身,而是裂缝上方翻腾的、滚烫的、致命的蒸汽云!
「冻结它!」
嗡——!!!
冰晶蔷薇覆盖着厚重冰晶的庞大树冠骤然亮起刺目的蓝白色光芒!积蓄的极寒能量不再向下倾泻对抗热源,而是如同无形的冰风暴,向上席卷!目标直指那团笼罩整个东区、翻滚着毁灭能量的高温蒸汽云!
嗤——!!!
比之前猛烈十倍的湮灭声炸响!蓝白色的冻气风暴与赤红滚烫的蒸汽云轰然对撞!没有爆炸,只有瞬间的、绝对的能量抵消!滚烫的蒸汽在接触到冻气风暴的瞬间,被强行剥夺了所有热量和动能,从狂暴的气态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小的、棱角分明的冰晶颗粒!
一场由致命蒸汽转化而成的、冰冷而绚烂的“雪”,在温室东区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灼人的热浪消失了。视野瞬间清晰。幸存者们呆滞地看着漫天飘落的、带着硫磺气味的冰晶雪,看着那道依旧狰狞、依旧喷涌着暗红光芒和热气的裂缝,但上方那致命的蒸汽云已不复存在。
冰晶蔷薇的冻气停止了倾泻,庞大的树体微微震颤,传递出一种力量被大量抽空的虚弱感,以及…一种全新的、笨拙的“理解”?它不再试图用寒冷去冻结那灼热的伤口,而是本能地调动起残存的、相对“温和”的极寒能量,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裂缝边缘那些被灼伤的、属于它自己的焦黑根须上。冰晶迅速覆盖碳化的伤口,形成一层保护的铠甲,阻止了热气的进一步侵蚀,也隔绝了根须的痛苦。
危机暂时解除。但沈南星没有丝毫放松。她的冰霜感知牢牢锁定在周小雨身上。就在冻气风暴席卷蒸汽云的瞬间,小雨额头那道金属疤痕猛地亮起!不再是微热,而是灼烧般的刺痛!一道冰冷、锐利、带着绝对恶意的意念碎片,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扎入小雨的意识,也同步传递到了与小雨意识有微弱连接的沈南星这里:
「…能量干涉…确认…」
「…原生核心载体…污染等级提升…」
「…标记:清除优先级…上调…」
「…构装体…启动…」
构装体?!
沈南星的冰霜之心猛地一缩!她“看”向裂缝深处。之前那翻涌的、混乱的暗红能量流中,似乎有某种东西…被激活了?几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非自然金属光泽和冰冷意志的“点”,正从沸腾的“岩浆”深处,顺着能量流,悄然上浮!
“咳…”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咳嗽,从沈南星覆盖着冰霜的口中逸出。冰晶簌簌落下。
这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温室中却如同惊雷!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被冰封了不知多久的身影上!
周小雨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小脸上先是极度的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姐姐?!”她几乎是扑了上去,小手不顾冰冷,紧紧抓住沈南星僵硬的手指,“姐姐!你醒了?!你听到我了吗?”
沈南星覆盖着厚厚冰霜的眼睑,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如同冰川移动般,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缝隙下,不再是人类瞳孔的色泽。而是如同最纯净的万年玄冰,折射着冰晶蔷薇树冠洒下的幽蓝光芒,冰冷、剔透,仿佛能洞穿灵魂。
她的嘴唇,覆盖着冰晶,微微翕动。没有声音发出,但一道冰冷、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直接传递到了紧紧抓着她手的周小雨的意识中,也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到每一个屏息凝神的幸存者脑海里:
「…裂缝…」
「…下面…有东西…要出来了…」
「…所有人…准备…」
「…要下雪了…真正的…暴雪…」
老李顺着沈南星那冰晶般眼眸“注视”的方向,看向那道依旧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裂缝深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回头,嘶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迫而变调:
“拿武器!所有能动的!堵住裂缝!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