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康熙三十七年的初夏，风里还带着些微凉意，宫墙内的紫藤萝开得正盛，一串串淡紫垂落，掩住了朱红宫墙的一角斑驳。

舒舒觉罗柒月拎着药箱，脚步轻缓地走在宫道上。十三岁的年纪，身形尚显单薄，一身灰蓝色的宫装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笔挺。她是太医院里最不起眼的小宫女，每日的活计无非是按方抓药、清洗药具，偶尔跟着当值的太医，给位份不高的小主们推拿按穴，治些头疼脑热的小症候。

旁人只当她是寻常旗人出身，托了关系才进太医院当差，却不知她外祖父曾是太医院院判，一手针灸推拿的功夫出神入化。只是外祖父早逝，家道中落，父亲在朝中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笔帖式，无权无势，能将她送进这太医院当差，已是费尽了力气。那些家传的手艺，便成了柒月藏在袖底的秘密，只在无人时偷偷温习，偶尔在给小主们按揉时，才敢悄悄用上一二。

今日是奉命给永和宫的德妃娘娘送新制的安神香。德妃娘娘是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的生母，位份尊崇，永和宫虽不似其他宫殿那般奢华，却自有一股沉静肃穆的气度。柒月低着头，跟着引路的太监穿过回廊，廊下的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药香，与她身上常年沾染的气息倒有几分相似。

刚走到正殿门口，还未等通传，里头便传来一阵清朗的少年笑声，像碎玉落进银盘里，格外好听。柒月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殿内。

只见窗边的软榻旁，立着一个半大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常服，领口袖边绣着精致的暗纹，衬得那身皮肤愈发白皙。许是刚玩闹过，额前的碎发微微汗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一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属于皇亲贵胄的矜贵与疏离。

那是十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祯。

不过是惊鸿一瞥，柒月的心却猛地漏跳了一拍，像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了她的呼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已初具风华，那眉宇间的神采，是她在太医院见过的所有太医、太监、甚至偶尔路过的低阶宗室都不曾有的。

“还愣着做什么？”引路太监低低地呵斥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怔忡。

柒月猛地回神，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慌忙低下头，将手里的药包递上前，声音细若蚊蚋：“奴才……奴才是太医院来送安神香的。”

殿内的笑声停了，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少年人好奇的打量。她不敢抬头，只觉得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烫得她后颈发麻。

“放下吧。”是德妃温和的声音。

柒月依言放下药包，屈膝行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退出了永和宫。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那片沉静的宫苑，她才敢停下脚步，扶着宫墙大口喘气。

心口依旧跳得厉害，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却像刻在了脑子里——白皙的面庞，明亮的眼睛，还有那混合着贵气与稚气的独特气质。

十三岁的舒舒觉罗柒月，还不懂什么是情爱，只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叫胤祯的少年，住进了她的心里。往后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当她躺在太医院后院那简陋的通铺床上时，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午后，想起窗边的少年，然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羞怯的笑意，沉沉睡去。

这份突如其来的、隐秘的喜欢，成了她灰色宫女生涯里，唯一一点偷偷发亮的光。她那时还不知道，这束光，未来会照亮她的人生，也会最终灼伤她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