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棒) 雨水固执地敲打着玻璃,宁昕雪将自己困在书桌前的一小片光亮里,桌上摊着仅有廖廖几笔的肖像,脑中他的那双栗色的眼睛愈加清晰,和那道伤痕,可她却再无法落下任何一笔。
叶听寒那条“对不起”的信息孤零零地躺在聊天框内,背景还是几年前一起照的像,而那时的美好反而像一个笑话。她记不清编辑了几次想说的话,按了几次删除键,最终也只是按灭了屏幕,把脸埋进膝盖里。窗外灰蒙蒙的天渗进来,映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他看向玻璃的对面,那儿没有他,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在那而已,那悄悄略过的月光,只是个过客而已。
她决定不听。不听解释,不看信息,不再给那双栗色眼眸搅乱心弦的机会,无论是歉意,是告别,还是那些微弱的光亮。她把自己变成一座沉默的孤岛,用学业、绘画刻意避开走廊上那个身影的路线,筑起高高的心墙。带着她熟悉的、让她心烦意乱的眼神,都被她硬生生地扭开头,用冰冷的侧脸挡了回去。
日子在一种刻意疏离中流淌消逝。高考的结束如此出其不意,明明读了十二年的书,三天就草草的宣告着结束,最后一科的铃声如同一把钝刀,划开沉闷的午后,宁昕雪揉揉发酸的眼睛,收拾好东西准备悄悄溜走,在叶听寒那般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之前,她迅速冲出校门,躲上公交车。
“宁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
她皱起眉头,瞪着本不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速之客。在她努力组织出礼貌拒绝的话语前,他迅速坐下,轻声说“请给我半分钟。”
“……对不起,我今天就走了,你……”叶听寒的声音低下去,不敢看她。他兀自说着那些干涩的告别词,试图为这场注定的离别涂上一层薄薄的体面。
“我讨厌你!”
宁昕雪猛地转过头,一字一顿的声音穿透他勉强维持的表情。他恨他,看似在道歉,在解释,可那双眼睛里永远藏着让她捉摸不透的平静与遥远。他就像天边那弯清冷的月亮,自顾自洒下温和的光,却永远遥不可及。她恨他的从容不迫,恨他每次离别都如此草率轻易,恨他明月高悬,独不照她一人。
每一个字都漫进他黯淡下去的栗色眼眸。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眸里,被铺天盖地的震惊和不知所措浸没。
车厢摇晃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汹涌的委屈和愤怒灼烧着她的理智,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汹涌地沿着脸颊滑落。她倔强地别开脸,肩膀微微耸动,她害怕叶听寒看见她眼中的不舍又会假意留下又不辞而别,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过去的就当作是个虚拟的童话故事罢,两人的沉默下,只有无声的泪水决堤般奔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迟疑地向她的脸颊靠近。
那只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些许颤抖,触碰到了她湿润滚烫的脸颊。他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笨拙,试图抹去那些不断滚落的泪珠。
“别……”一个字被他艰难地吐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这样如此胆怯的触碰,像是在擦拭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器,他微凉的指尖沾上了她的泪水。
他所有的言语和解释,在汹涌的眼泪和那句冰冷的“我讨厌你”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能做的,似乎只剩这无用的、越界的、绝望的触碰。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簌簌抖动的睫毛,清晰的感受到愤恨,他恨透了自己,那种强烈的想要回到她身边又不能陪伴的自私。明明知道还要离开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是为了重温他们的过去的美好回忆还是放纵自己的私情?他质问自己。
那只手终究无法承受那泪水的滚烫和自己的无能为力,迅速收了回去,僵硬地垂落在身侧,指尖还残留着润湿的微光。叶听寒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乎被周遭嘈杂淹没的两个字:
“保重……”
宁昕雪没有回头,脸颊上那点残留的的凉意和湿痕迅速被新的泪水覆盖、冲散,徒留下一片更深的、冰凉的空虚。她感觉到身旁的座位一轻,那个带着沉重心事的气息离开了。
她慌忙抬头,却已不见身影。
她僵硬地望着窗外被雨水肆意涂抹的灰蒙蒙的世界。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撞击着车窗,发出噼啪的声响,模糊了窗外所有的轮廓。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映着水雾弥漫的窗外。
模糊的雨幕中,那个穿着校服的清瘦身影,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孤零零地站在公交站台的边缘。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被沉重的雨幕抹去,消失不见。
他就像一滴落入深海,再也寻不到踪迹的眼泪。如同那段困在玻璃水痕里的月光,终究只是个短暂的、无法停留的过客。
如果今后我们再相遇,你会不会再与我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