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黄昏，天色暗得比平时早。城市边缘的旧体育馆周围，霓虹灯刚开始闪烁，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泛着一片片五颜六色的光晕。林晚舟站在第三个垃圾桶旁边，手里攥着一张打印纸，地址已经被手心的汗浸湿，"城西旧体育馆后座"这几个字变得有些模糊。
她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条深不见底的小巷。从主街拐进来才三步远，刚才还能听到的烤串摊的喧闹声就突然小了下去，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不再是孜然和芝麻的香味，而是换了一种混杂着灰尘、霉味和消毒水的奇怪气息，呛得她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是苏晴发来的消息："别去！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林晚舟咬了咬嘴唇，没有回复。锁屏的时候，她看到了壁纸——那是去年秋天在银杏道抓拍的陈砚，他微微侧脸，阳光刚好落在他的睫毛上，看起来干净又温暖。
"只看一眼就走。"林晚舟小声对自己说。这话她已经在心里念叨第三遍了，每次说完都会不自觉地咽口唾沫，然后把相机的背带又紧了紧。
巷子里光线昏暗，两侧堆着很多废弃的木箱和生锈的铁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林晚舟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小石子硌得她脚底疼，但这样走起路来没声音。她贴着墙根，一步一步往里挪，眼睛紧张地扫视着前方。
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林晚舟吓得立刻停住脚步，心脏狂跳不止。她屏住呼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十几秒，好像没什么异常，她才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绕过一个巨大的生锈铁架，眼前的景象让林晚舟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巷子尽头，三个男人正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穿着花衬衫，嘴里叼着根烟，正用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另一个人的膝盖。被踢的人被迫半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太清脸。
林晚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认出那个半跪在地的人了。就算只能看到一个侧脸，就算他低着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陈砚。
陈砚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上，露出的胳膊上缠着一圈绷带，血已经渗出来了，在白色的绷带上画出一道刺目的红。他的左耳上戴着一个银色的耳钉，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反光。
"学生仔还装硬气？"黄毛嗤笑一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你爸昨晚又输五十万，你知道吗？你说说，你这条胳膊到底值多少钱？"
陈砚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好像在看地上污水里的倒影。水面上，霓虹灯的光晃来晃去，把他的影子照得扭曲变形。
黄毛从旁边一个小弟手里拿过一份文件，用力摔在陈砚的脸上。"签不签？"他的声音突然变大，"别给脸不要脸！不签今晚就让你爸横着出赌场！"
文件散落在地上。林晚舟看到封面上有"借款合同"几个字。她捂住嘴，差点惊呼出声。
陈砚慢慢抬起手，捡起地上的文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林晚舟看到他拿笔的手指上缠着创可贴，有一处的血已经把创可贴浸湿了。
陈砚翻开文件，快速看了几眼，然后在签名处停下。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悬着。突然，他的手腕翻转，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然后猛地低下头，飞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之后，他突然用力一捏，塑料的笔杆竟然被他捏碎了，碎片散落在地上。
林晚舟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对着眼前的场景连拍了三张。"咔嚓、咔嚓、咔嚓"——快门声在这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砚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突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林晚舟藏身的地方。
"那边有人！"黄毛身边的那个纹身男发现了她，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同时朝她这边指了过来。
林晚舟心里大叫不好，转身就想跑。可因为太慌乱，脚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才找回平衡。她拼命往前跑，怀里的相机不停地撞着腹部，生疼。巷子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越往里走越窄。跑了没多远，前面突然堆着几个废弃的木箱，把路堵得死死的。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难听的污言秽语。林晚舟的心跳得飞快，感觉自己的喘息声都盖过了心跳声。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纹身男已经追上来了，离她只有几步远。
"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纹身男狞笑着说，伸手就要抓她的头发。
林晚舟吓得闭上了眼睛。可等了好几秒，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她奇怪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什么时候，陈砚竟然挣脱了黄毛的控制，挡在了她的身前。他的白衬衫领口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右拳紧握，指缝里不停有鲜血滴落。那些血滴刚好落在林晚舟掉在地上的相机显示屏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滚。"陈砚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两个纹身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刚才还任由他们欺负的学生仔竟然敢反抗。"臭小子，你找死！"其中一个大吼一声，挥着拳头就朝陈砚脸上打去。
陈砚不闪不避，反而迎着拳头冲了上去。他侧身避开对方的横扫，左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然后猛地向后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闷响，伴随着男人凄厉的惨叫，他已经跪在了地上，手腕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
另一个纹身男见状，从腰后掏出一把折叠刀，"唰"地一声打开，朝着陈砚的肚子就刺了过去。
林晚舟吓得捂住了嘴，差点晕过去。陈砚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地向前一步，躲开了刀子。同时，他抬起右腿，膝盖狠狠顶在对方的肚子上。那个男人"嗷"地叫了一声，疼得蜷缩在地上，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快走！"陈砚突然回头，对着林晚舟低吼。他的下颌上还有血滴不断往下掉，落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妈的，连你一起收拾！"黄毛气得脸都红了，撸起袖子就要亲自上阵。
"住手。"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像砂纸摩擦一样难听。林晚舟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巷子里又多了一个老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夹克，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看样子，他应该就是苏晴提到过的那个老拳师。
老拳师伸手拉住了黄毛的胳膊。"老板要见他。"他的声音不大，黄毛却像是很怕他，不情愿地收起了拳头。老拳师的目光扫过林晚舟，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又转向陈砚，"走吧。"
两个小弟扶起地上受伤的同伙，恶狠狠地瞪了陈砚一眼，不甘不愿地走了。黄毛狠狠地踢了一脚旁边的铁架，发出刺耳的噪音，然后也跟着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林晚舟和陈砚两人。
陈砚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衬衫口袋里。他的动作很慢，好像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林晚舟看着他胳膊上渗血的绷带，心里一阵难受。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会来这里？"陈砚突然开口，声音还是很沙哑，却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林晚舟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脚，小声说："我...我担心你。"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陈砚沉默了。他站起身，走到林晚舟身边，帮她捡起地上的相机。"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危险。"他把相机递给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快回去吧，天晚了。"
"那你呢？"林晚舟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担忧，"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陈砚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没事，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他伸手想去揉揉林晚舟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然后慢慢收了回去，"快走吧，我保证，我明天就回学校了。"
林晚舟还想说什么，可看着陈砚坚持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点了点头，转身慢慢往外走。走到巷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陈砚还站在原地，背对着她。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那么疲惫。林晚舟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走出巷子，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却没有马上离开。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让她放不下心来。她攥紧手里的相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等一会儿。
没过多久，她看到黄毛和那个老拳师从体育馆侧门走了出来。他们走到陈砚身边，说了几句话。陈砚低着头，好像在听他们训斥。然后，黄毛和老拳师一左一右地架住陈砚的胳膊，把他往体育馆里拖。
陈砚没有反抗，像个木偶一样被他们拖着走。林晚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冲过去，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砚被拖进那个散发着血腥和汗臭的体育馆，消失在暗红色的门后。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晚舟感觉自己的世界也跟着暗了下来。她抬手抹了抹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低下头，她看到自己的手心里沾满了陈砚的血，已经半干涸了，呈现出一种暗红色。
她颤抖着手拿起相机，想看看刚才拍到的照片。翻着翻着，她突然停住了。屏幕上是她最后拍的那张照片——照片的边缘，巷尾的阴影处，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林晚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陈砚的父亲。
他一直站在那里，像个幽灵一样窥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林晚舟猛地握紧了相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差点叫出来。远处的体育馆里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好像要把整个夜晚都吞噬掉。
她站在街角，看着那扇紧闭的暗红色的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一定要把陈砚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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