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第8日
队伍在河边扎营时，老刘不知从哪儿翻出个破瓦盆，正蹲在水边淘米。木三刚把钓竿甩进水里，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木三哥，你的蚯蚓借我点呗？”
回头一看，是队伍里负责缝补的春丫，手里攥着根细竹枝，竹枝上系着根拆下来的棉线。这姑娘是三个月前被队伍救下的，爹妈都死在乱兵手里，却半点不娇气，跟着队伍走了一路，针线活做得利落，嘴也甜，见谁都先笑。
“自己不会挖？”木三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块石头，“老张刚翻那块青石底下多的是。”
春丫吐了吐舌头，辫子梢上还沾着草屑：“我怕虫子嘛。”她往木三身边一坐，棉线往水里一沉，“再说了，木三哥最好了，上次我被马蜂蛰了，还是你给我找的草药呢。”
这话刚落，就被身后的老张接了茬：“哟，这就最好了？那我上次把干粮分你半块，算啥？”他扛着捆干柴走过来，往地上一扔，柴枝滚到春丫脚边，“我说春丫妹子，你这嘴甜得能蘸糖，是不是想骗木三的鱼？”
春丫抓起块小石子往他脚边扔：“张大哥就会欺负人！”她扭头冲木三眨眼睛，“木三哥，等会儿钓着鱼，咱不给张大哥吃，让他啃干饼去。”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老张在木三旁边坐下，往鱼钩上穿蚯蚓，故意把虫子往春丫眼前晃，吓得她尖叫着往木三身后躲，“怕虫子还学人家钓鱼？我看你是来喂鱼的。”
木三伸手把春丫拉到自己另一边，胳膊肘撞了老张一下：“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能耐钓条比我大的鱼。”
老张挑眉，把钓竿往水里一甩，浮漂在水面打了个转：“等着瞧，半个时辰内要是钓不上来三斤重的，我把老刘的锅给你当头盔戴。”
春丫从木三身后探出头：“张大哥吹牛！这河里哪有那么大的鱼？”她忽然指着木三的浮漂，“动了动了！木三哥快提！”
木三猛地抬手，钓竿弯成个漂亮的弧线，水面哗啦一声，一条尺长的草鱼被拽了上来，在岸边蹦跶着甩水。春丫拍手笑：“木三哥厉害！比张大哥强多了！”
老张“嗤”了一声，眼睛却盯着自己的浮漂：“这算啥？小打小闹。”话没说完，他的浮漂猛地往下沉，拽得他差点脱手，“来了！”他手腕一翻，钓线绷得笔直，水里的东西力道极大，拖着钓竿往河心跑。
“是大鱼！”春丫跳起来，抓着木三的胳膊喊，“木三哥快帮张大哥！”
木三刚要起身，就被老张喝住：“别动！这点力气还制服不了？”他往回撤线，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来，额角渗着汗，却偏要嘴硬，“瞧见没？这才叫鱼，刚才那顶多算鱼苗。”
正较劲时，钓线“啪”地断了，老张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泥里。春丫笑得直不起腰，指着水面溅起的涟漪：“鱼跑啦！张大哥，你的三斤大鱼成了漏网之鱼咯！”
老张从泥里爬起来，裤子上沾着青苔，却梗着脖子：“我是让着它！这鱼崽子没长熟，留着下次钓。”他瞅见木三憋着笑，伸手往她背上拍了一巴掌，拍得木三往前趔趄了两步，“笑啥？你那鱼还没我巴掌大，也好意思显摆？”
“总比某人钓了个空强。”木三把草鱼扔进鱼篓，往春丫手里塞了根新蚯蚓，“再试试，钓条小的给你熬汤。”
春丫刚把棉线甩出去，就哎哟一声：“钩住水草了！”她手忙脚乱地拽线，棉线缠成一团乱麻。木三凑过去帮她解，指尖刚碰到线头，就听春丫小声说：“木三哥，你耳后咋有颗小痣？跟我姐一样呢。”
木三的手顿了顿，春丫却没察觉，自顾自道：“我姐要是还在，肯定也像你这样，看着冷冷的，其实心细。”她忽然往老张那边努嘴，“不像张大哥，看着大大咧咧，上次我缝衣服扎了手，他愣是找了块干净布给我包，还骂我笨手笨脚的。”
老张正蹲在水边洗泥，听见这话回头喊：“说我啥坏话呢？”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水珠溅到春丫脸上，“小心我把你那缠成一团的线扔河里喂鱼！”
春丫撅着嘴往木三身后躲：“木三哥护着我！”她忽然眼睛一亮，拽着木三的胳膊，“动了动了！这次肯定是鱼！”她慢慢往回收线，棉线绷得紧紧的，果然拽上来条巴掌大的鲫鱼，“你看！我也钓着了！”
老张凑过来看，故意撇撇嘴：“还没我鞋底子大，够塞牙缝不？”嘴上这么说，却从腰间解下小刀，“我帮你刮鳞，省得你笨手笨脚弄一身腥。”
春丫把鱼递给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对了，昨天缝衣服剩的碎布，我给你俩做了个东西。”她展开布包，里面是两个布制的鱼漂，一个绣着歪歪扭扭的“木”字，一个缝着“张”字，用的是从死人衣服上拆下来的红丝线，“钓鱼时用这个，比芦苇杆结实。”
木三捏起那个绣着“木”字的鱼漂，布面糙糙的，针脚却密实。老张也拿起自己那个，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往春丫头上敲了下：“手艺不咋地，针脚歪得像山路。”说着却往怀里揣，揣之前还吹了吹上面的灰。
暮色渐浓时，老刘的鱼汤已经炖得发白。春丫蹲在篝火边，帮木三挑鱼刺，挑得仔细，连小毛刺都捏出来：“木三哥，你吃鱼总卡着，慢点吃。”
老张端着碗蹲在对面，喝得呼噜响：“你就是太惯着他，男人家卡两根刺咋了？吐出来不就完了？”他夹起块鱼腹肉往春丫碗里放，“你多吃点，小姑娘家，别总想着别人。”
春丫把鱼肉又夹给木三：“木三哥昨天打仗冲在最前面，该多补补。”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木三耳边，“我昨晚看见你枕着的衣服破了个洞，等会儿我帮你缝上，用上次攒的蓝线，好看得很。”
木三没说话，只是往春丫碗里拨了半块窝头。老张瞅着这场景，忽然道：“春丫，你这针线活要是再练练就好了，等将来不打仗了，找个镇上开布庄的，肯定乐意收你当徒弟。”
春丫眼睛一亮：“真的？”她往木三身边靠了靠，“那木三哥到时候来镇上看我，我给你做件新衣裳，青布的，耐脏。”她又看向老张，“也给张大哥做件，藏青色的，显壮。”
老张哈哈大笑：“行啊，到时候我带着木三去，让你请我们吃镇上的糖糕。”他喝干碗里的汤，把碗往地上一放，“不过眼下先把你的鱼线理清楚，别明天又钓着水草。”
春丫吐了吐舌头，拽着木三的袖子：“木三哥，咱去拾点干柴吧，我给你讲我老家的事，我老家门口也有条河，夏天满河都是荷花……”
两人并肩往树林走，春丫的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林间的雀儿。老张看着她们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布鱼漂，忽然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苗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络腮胡明明灭灭，他忽然想起早上木三帮他缠手时，指尖蹭过他手背的温度，跟春丫刚才递鱼漂时的触感，竟有几分像。
他挠了挠头，把这念头甩出去——瞎想啥，木三是兄弟，春丫是妹子，都是该护着的人。他往树林那边喊：“拾柴别跑太远！天黑了有野兽！”喊完又觉得多余，木三的身手，比他还利落呢。
树林里，春丫正踮着脚够枯枝，木三伸手帮她够下来，春丫接过来时，忽然道：“木三哥，将来要是有了嫂子，我帮你给她做新鞋，保证比绣鱼漂好看十倍。”
木三的脸在树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春丫却没停，自顾自规划着：“到时候让张大哥当媒人，他嘴笨，肯定说不好亲事，得我在旁边帮衬着……”
远处的河水哗哗响，混着篝火的噼啪声，把这些细碎的话送得很远，像撒在土里的种子，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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