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将黑玛瑙袖扣扔进丝绒盒子时,金属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衣帽间里荡开,像块冰投入滚油。他对着镜子抬手,指尖抚过颧骨上那道浅红的擦伤——秦骁的勾拳擦过时,带起的风里都裹着冰碴子,划得皮肤生疼。镜中的自己,眼底还残留着拳台搏杀后的红血丝,却被镜片滤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藏着翻涌的暗流。
左手下意识探向裤袋,摸到那枚冰凉的子弹壳项链。链条缠绕在掌心,棱角硌得皮肤发麻,是昨晚从拳台缝隙里捡的。沈砚忽然想起秦骁被按在橡胶垫上时的眼神,像头困兽,愤怒里裹着丝近乎兴奋的亮,仿佛终于等到能咬得动自己的对手。
“沈总,秦氏的北辰湾项目卡在环保审批了。”心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背景里隐约能听见打印机工作的“滋滋”声,“李副主任亲自签的字,红章盖得比谁都清楚,理由是‘生态评估存在重大隐患’。”
沈砚正对着镜子系领带,丝绸在指间滑出流畅的弧度,打了个标准的温莎结。镜中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像他此刻的语调:“意料之中。”他顿了顿,指尖在领带上压出笔直的折痕,“但盯紧点,秦骁那疯子,不会甘心吃这种明亏。”
话音未落,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像根针,刺破了刻意维持的平静。秘书的声音带着慌张,几乎要哭出来:“沈总,楼下……秦骁在楼下,说一定要见您,还带了个……半人高的牛皮纸箱,看着就吓人。”
沈砚抵达政府大楼时,秦骁正斜倚在黑色宾利的引擎盖上抽烟。烟圈从他唇间吐出,在晨雾里散成模糊的白,像他此刻脸上的笑。他换了件深灰色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颈侧那道青紫的淤痕——是昨晚被沈砚肘击的地方,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暗紫,像条盘踞在锁骨间的蛇。
看见沈砚的车,秦骁把烟摁在车载烟灰缸里,金属碰撞发出“叮”的轻响。他弯腰拎起脚边的牛皮纸箱,箱子沉甸甸的,提手处勒出深深的折痕:“沈总来得正好,给你带了点‘礼物’,保证喜欢。”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沈砚闻到了秦骁身上的味道。硝烟味混着淡淡的须后水,像战场与宴会厅的混合体,和自己身上的雪松香水撞在一起,在逼仄的空间里厮杀。秦骁的目光落在他衬衫领口,那里有片浅红的压痕,是昨晚拳台地垫蹭的。
“沈总昨晚没睡好?”秦骁突然低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的暧昧,“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难道是……想我?”
沈砚没接话,抬手按了十二楼的按键。金属按钮被指尖按得微微发烫,像在摁住某种即将破土的情绪。“李副主任在开晨会,”他侧头看向秦骁,黑玛瑙袖扣在电梯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秦少要是来求情,怕是得等上一阵子。”
“求情?”秦骁挑眉,突然抬手搭上沈砚的肩膀。指尖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对方感受到压迫,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过来,像块烙铁,“我是来送证据的——关于沈总那位远房表妹,在瑞士银行的账户流水。”他俯身,呼吸喷在沈砚耳侧,带着烟草与薄荷混合的气息,“三笔转账,每笔都够李副主任的公子在伦敦买辆限量版跑车,加起来,够判三年了。”
电梯门“叮”地弹开,沈砚侧身避开他的手,动作快得像道影子。走廊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出两人并肩前行的影子,秦骁的皮鞋踩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在为这场谈判敲着倒计时的鼓点。
走廊尽头的茶水间门口,李副主任正和几位科员谈笑风生,手里端着的搪瓷杯印着“为人民服务”,杯沿磕出个豁口。看见沈砚和秦骁并肩走来,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搪瓷杯在手里晃了晃,褐色的茶水溅在裤腿上,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李主任。”沈砚率先伸出手,笑容温和得像春风,递过去的文件夹边缘裁得整整齐齐,像是用尺子量过,“正好有份文件想请您过目,关于……资金流向的。”
李副主任的手指刚碰到文件夹,脸色就“唰”地白了。纸张上的转账记录复印得格外清晰,连瑞士银行的水印都看得真切,收款人那一栏写着他儿子的名字,笔锋张扬得像在炫耀。
“听说北辰湾项目的审批卡了?”秦骁适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科员听见,“我看是有人故意刁难,不如把这些‘证据’交给纪委,让他们查查是谁在背后搞鬼?”他说着,故意抬手掸了掸衬衫,露出颈侧那道青紫的淤痕,像在展示什么勋章。
沈砚看着李副主任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衬衫领,突然轻笑:“秦少说笑了,李主任一向公正。”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对方手里攥着的审批文件上,那几张纸被捏得发皱,“不过这项目要是总拖着,耽误了工期,对谁都没好处,您说是吗?”
李副主任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哪是来求情的,分明是来逼宫的。一个拿着他儿子受贿的证据,一个握着环保审批的生杀大权,软硬兼施,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他连忙点头,手里的搪瓷杯“哐当”撞在墙上,茶水洒了一地:“是是是,审批马上办,我这就签字,马上办!”
离开政府大楼时,秦骁把那箱文件扔进后备箱,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块石头砸进深井。“沈总这招借刀杀人,玩得挺溜。”他靠在车门上,看着沈砚伸手整理被风吹乱的领带,指尖在丝绸上划过的弧度,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绳结,“不过,你就不怕我把那些转账记录捅出去?鱼死网破,我奉陪。”
沈砚抬眼,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被打碎的油画。“秦少要是想玩,”他的指尖在西装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里藏着支钢笔,笔杆里的录音笔还在运转,红色指示灯透过布料映出点微弱的光,“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秦骁的目光落在他口袋里凸起的形状上,突然笑了,露出两颗白牙,像头蓄势待发的狼:“沈总还带着这玩意儿?”他凑近一步,两人的距离缩到不足半米,能闻到沈砚发间的雪松味,混着点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晚上十点,兰亭见。记得带上你的录音笔,我给你录点‘好听的’。”
沈砚没接话,转身拉开车门。后视镜里,秦骁正弯腰捡起什么——是他刚才掏钢笔时不小心掉落的笔帽,金属表面刻着的“沈”字被阳光照得发亮。秦骁捏着笔帽在指间转了两圈,突然朝他的车挥了挥手,嘴角的笑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像张撒开的网。
车驶离政府大楼时,沈砚从口袋里摸出那支钢笔,旋开笔帽按下暂停键。录音笔里传出刚才的对话,还有秦骁在电梯里刻意压低的呼吸声,粗重得像头蓄势待发的兽,喷在耳廓的热气都透过录音传了过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去查兰亭会所的布局。”沈砚对前排的司机说,指尖在录音笔的播放键上悬了悬,终究没再按下去,“尤其是VIP包厢的隔音材料,用的是哪种型号。”
秦骁看着沈砚的车汇入车流,把那枚刻着“沈”字的钢笔帽扔进西装内袋。陈默递来份文件,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兰亭那边都安排好了,包厢里的监控和录音设备全拆了,连墙角的插座都检查过,保证干净。”
“做得好。”秦骁拉开车门坐进宾利,真皮座椅陷下去一块,像被压弯的弓弦,“把沈砚在瑞士银行的账户流水,再‘漏’点给纪委的人。”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别太刻意,让他们觉得是自己顺藤摸瓜查到的,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陈默有些犹豫,手指在文件上捏出深深的折痕:“秦少,这样会不会把事闹太大?万一……”
“越大越好。”秦骁打断他,目光透过车窗看向远处的CBD,秦氏总部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我要让沈砚知道,跟我玩,就得遵守我的规矩。他想查我的旧账,我就翻他的底牌,看谁先撑不住。”说话时,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侧的淤痕,那里的皮肤还在隐隐作痛,却带着种奇异的快感,像被猎物咬过的伤口。
沈砚回到公司时,夕阳正斜斜地透过落地窗,在办公桌上投下片金色的光斑。他拿起那份刚批下来的环保审批文件,李副主任的签字龙飞凤舞,却在末尾处洇出个小小的墨点,像颗良心不安的痣。指尖划过纸张,能感受到墨迹未干时的凹凸,仿佛能看见李副主任签字时颤抖的手。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缓缓盖住整座城市。沈砚打开衣柜,从最深处翻出件深色唐装。丝绸面料上绣着暗纹,是他特意为兰亭会所准备的——那里的规矩多,穿得越体面,越能藏住手里的刀。黑玛瑙袖扣被换成了和田玉的,温润的质感贴在腕间,比冰冷的玛瑙更能安抚情绪。
他从抽屉里拿出支钢笔,旋开笔杆,里面藏着的录音笔正安静地躺着,电量显示满格。金属笔尖贴着胸口的皮肤,微凉的触感像道警戒线,提醒着自己别越界。
司机把车停在兰亭会所后门时,沈砚看见秦骁的宾利已经等在那里。秦骁倚在车门上,穿着件黑色中山装,领口系着条暗红领带,像滴凝固的血。看见沈砚,他直起身,子弹壳项链在领口若隐若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沈总来得挺准时。”
“秦少的邀约,不敢迟到。”沈砚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好能看清对方眼底的纹路——秦骁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像被关进了笼子,“何况,我也想听听,秦少有什么‘好听的’要录。”
秦骁突然伸手,指尖擦过沈砚的喉结,替他理了理唐装歪掉的领口。指尖的温度透过丝绸渗过来,烫得像团火:“沈总这是,准备跟我谈生意?”他的呼吸落在沈砚颈侧,带着檀香与皮革混合的味道,比白天的硝烟味更内敛,也更危险。
沈砚没躲,只是抬眼看向他的眼睛:“秦少想谈什么?”
“谈我们的‘合作’。”秦骁的笑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白牙在路灯下闪着光,“比如,怎么让那些想拆我们台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两人并肩走进兰亭会所,走廊里的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转角处重叠,像两条纠缠的蛇。沈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录音笔,秦骁的手则插在裤袋里,握着那枚刻着“沈”字的钢笔帽。
包厢的木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场大戏落下了帷幕,又像另一场博弈刚刚拉开序幕。沈砚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更深的漩涡,还是意想不到的转机,但他清楚,自己和秦骁,已经被卷入了同一场无法回头的较量,刀光剑影里,谁也别想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