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站：森铭

陈浚铭是在街角那家快要倒闭的琴行里，第一次听见李嘉森弹吉他的。

那时他正蹲在地上翻找角落里落灰的旧琴弦，指尖刚碰到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盒，就被一阵吉他声钉在了原地。

不是什么花哨的曲子，就是最简单的《卡农》，节奏却弹得格外稳，像有人踩着月光在走。音符从二楼的阁楼飘下来，混着窗外的雨声，把琴行里的霉味都冲淡了些。

陈浚铭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爬，看见阁楼窗边坐着个男生。白T恤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半截晒得发亮的胳膊，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动作利落得像在跳舞。

雨丝被风卷进来，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男生却没动，只是低头盯着琴弦，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琴盒敞在脚边，里面扔着半包没拆封的薄荷糖，包装纸被雨水洇开了点绿。

“你这《卡农》弹得有问题啊。”陈浚铭靠在门框上，把手里的旧琴弦往兜里一塞，“第三段的切分音太拖了，像被雨泡软的鞋。”

男生的手猛地顿住，琴弦发出声刺耳的颤音。他转过头时，陈浚铭才看清他的脸——左眼尾有颗小小的痣，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翘着，像沾了露水的草叶。

“你谁？”李嘉森的声音有点哑，像刚哭过，又像刚抽过烟。

“陈浚铭。”他几步蹦到男生面前，抢过他手里的吉他，调了调弦，指尖扫过琴弦时，弹出段更快的节奏，“得这样，像踩滑板下陡坡，带点冲劲。”

李嘉森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翻飞的指尖。陈浚铭弹到一半忽然停住，把吉他递回去：“你这琴该换弦了，音色跟破锣似的。”

男生接过吉他，指尖在生锈的琴弦上摸了摸，忽然笑了。左眼尾的痣跟着动了动，像颗会跑的星星：“你这人挺有意思，听人弹琴还挑刺。”

“不是挑刺，是切磋。”陈浚铭往窗台上一坐，晃悠着两条长腿，“我看你琴盒里有薄荷糖，分我一颗？”

李嘉森从琴盒里摸出颗糖扔过去，陈浚铭伸手接住，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薄荷味在舌尖炸开时，他看见男生重新抱起吉他，这次没弹《卡农》，而是换了段更野的调子，带着点布鲁斯的慵懒，指尖在琴颈上滑出串花哨的泛音。

雨还在下，阁楼里的吉他声忽快忽慢，像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对话。陈浚铭含着糖，听着听着忽然跟着哼起来，脚在地板上打着拍子，鞋跟敲出的节奏，正好卡在李嘉森换和弦的空当里。

男生弹到高潮处忽然抬头，左眼尾的痣亮得惊人：“会弹？”

“略懂。”陈浚铭从背后拽出自己那把磨得掉漆的木吉他，往腿上一搁，“来段合奏？”

雨声渐大时，阁楼里的吉他声拧成了一股绳。陈浚铭的节奏像烈马，李嘉森的旋律像缰绳，一松一紧地缠在一起，把窗外的雨都搅得乱了章法。

一曲终了，两人都喘着气笑。陈浚铭看见李嘉森的指尖泛着红，是被劣质琴弦磨的，忽然从兜里掏出包新琴弦扔过去：“刚买的，给你。”

李嘉森接住琴弦，指尖捏着那包还带着体温的包装纸，愣了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陈浚铭把吉他往背上一甩，冲他眨了眨眼，“下次再听见你弹破锣音，我还来挑刺。”

他噔噔噔跑下楼时，雨正好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琴行门口的水洼上，晃得人眼睛发花。陈浚铭回头看了眼阁楼的窗户，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露出半张沾着笑意的脸，左眼尾的痣在光里闪了一下，像句没说出口的“随时奉陪”。

口袋里的薄荷糖还在发凉，陈浚铭摸了摸吉他背带磨出的毛边，忽然觉得这家快倒闭的琴行，说不定还能多撑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