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召见

训练室的灯光亮到后半夜才熄。曲云笙走出三庆园时，月光正透过胡同的檐角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织出细碎的银网。张云雷叼着根棒棒糖跟在后面，影子被拉得老长：“师父让你明儿去玫瑰园一趟，说是有要事。”

“什么事？”曲云笙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声音里带着训练后的微哑。

“谁知道呢。”张云雷嘬着糖，含糊不清地说，“说不定是要给你庆功——毕竟你现在可是热搜常客，比我还火。”

曲云笙瞥了他一眼：“再贫，明天就让你把《探清水河》唱二十遍。”

张云雷立刻闭了嘴，悻悻地踢着墙根走了。

第二天午后，曲云笙提着两盒张记的糖火烧走进玫瑰园。师娘王惠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她来，笑着往屋里喊：“老郭，笙丫头来了！”

郭德纲的声音从书房传来：“让她进来。”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红木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郭德纲正坐在茶桌前沏茶，紫砂壶在他手里转得慢悠悠的，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鬓角的白发。

“师父。”曲云笙放下糖火烧，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坐。”郭德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把一杯刚沏好的龙井推到她面前，“尝尝，今年的新茶。”

茶汤清澈，带着股淡淡的兰花香。曲云笙捧着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这儿学活儿的光景——也是这样的午后，师父沏着茶，她站在旁边背《报菜名》，背错一个字，就被罚多喝一杯浓茶，直到嗓子发苦。

“网上的事，我看见了。”郭德纲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闹得挺大。”

“是网友抬举。”曲云笙垂着眼，语气恭敬。

“抬举？”郭德纲放下茶杯，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那你觉得，他们抬举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身上的‘云字科大师姐’？”

曲云笙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是师父教得好，是德云社这块招牌托着。”

“还算有良心。”郭德纲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五年前你非要走，我说‘出去闯闯也好，但别丢了本’。现在看来，你没丢。”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本子，推到她面前：“这是你走之后，每次演出的节目单，我都给你留着呢。”

翻开一看，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演出信息：“2018年3月，张云雷、杨九郎《黄鹤楼》”“2019年5月，岳云鹏、孙越《报菜名》”“2020年10月，郭麒麟、阎鹤祥《扒马褂》”……每一页的空白处，都有郭德纲的批注，偶尔会出现“这个活，云笙当年演得更俏”“此处若有云笙的现挂，效果会更好”的字样。

曲云笙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一直以为自己走后，这里的一切都会渐渐把她遗忘，却没想过，师父会用这样的方式，替她记着那些关于舞台的日子。

“师父……”

“玩够了？”郭德纲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该收心了。”

曲云笙放下本子，站起身，对着郭德纲深深鞠了一躬，额头几乎碰到桌面：“师父，我回来了。”

这五个字说得又轻又重，像压在心底五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当年她负气出国，一半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半是觉得自己的本事配不上“云字科大师姐”的名头。可这五年在外，越是接触不同的艺术形式，越明白自己骨子里爱的还是那方戏台，还是那句“说学逗唱”。

郭德纲看着她微颤的肩膀，没说话，只是重新给她沏了杯茶。茶烟缭绕中，他忽然道：“北展开箱，给你排了个新活。”

“什么活？”曲云笙抬头，眼里闪着光。

“《汾河湾》。”郭德纲慢悠悠地说，“你演薛仁贵，九郎给你捧哏。”

曲云笙愣住了。《汾河湾》是传统戏改编的相声，薛仁贵是武将，向来由男先生扮演，女子演这个角色，不仅要身段利落，嗓子还得有股英气，难度极大。

“师父，这……”

“怎么？不敢？”郭德纲挑眉，“你当年连《八扇屏》的‘莽撞人’都敢演，还怕个薛仁贵？”

“不是不敢。”曲云笙攥紧了茶杯，“是怕演不好，砸了师父的招牌。”

“砸不了。”郭德纲的语气笃定，“我看过你改的《报菜名》，听过你教九良的三弦，知道你这五年没闲着。这《汾河湾》，就得你来演——让那些说‘女子不能演武生’的人瞧瞧，我郭德纲的徒弟，没什么不能的。”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个紫檀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件绣着龙纹的戏服坎肩，暗红色的缎面上，金线绣的龙鳞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是当年给你备的，本想让你在封箱大典上穿，结果你走了。”郭德纲把坎肩递给她，“现在，物归原主。”

缎面微凉，触在指尖却像有温度。曲云笙认出这是师父珍藏的老物件，当年张云雷想要借去拍杂志，他都没舍得。

“师父……”

“拿着。”郭德纲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北展的舞台大，得穿点镇得住场的。别给我丢人，更别给自己丢人。”

走出玫瑰园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金红色。曲云笙抱着那个紫檀木盒子，走在种满石榴树的小路上，坎肩的金线偶尔从盒缝里漏出来，像藏着一捧星光。

她知道，师父那句“玩够了”，不是责备，是疼惜；那句“收心了”，不是要求，是期许。而那身龙纹坎肩，是托付，是信任，是让她把云字科的风骨，重新亮在舞台上的底气。

胡同口的风吹过，带着石榴花的甜香。曲云笙低头看着怀里的盒子，忽然加快了脚步——她得赶紧回三庆园，把《汾河湾》的本子找出来，再琢磨琢磨，怎么才能让薛仁贵的英气里，多几分独属于她的俏。

毕竟，师父说了，别给自个儿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