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三庆园总裹着层水汽。曲云笙推开后台门时,正撞见烧饼举着件墨色大褂往智能衣架里塞,衣架突然发出“嘀——”的警报声,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检测到食物残渣,需清理后存放”。
“这破玩意儿!”烧饼烦躁地把大褂拽出来,兜里的糖炒栗子滚了一地,“师姐,咱后台哪有那么多讲究?以前九龄把酱肘子藏靴子里,不也照样登台?”
曲云笙弯腰捡栗子的功夫,眼角瞥见化妆台镜子上的口红印——那是昨晚霄字科小徒弟试色时蹭的,旁边还堆着没盖盖子的卸妆油,瓶身上落着层薄薄的粉。她忽然想起音乐节排练室的景瓷茶具,那时林松鹤摸着茶杯说:“器物干净,心才能静,台上才能稳。”
“从今天起,后台立三条规矩。”她把栗子扔进垃圾桶,声音不大,却让刚进门的孟鹤堂下意识收住了脚步,“第一,装个贯口打卡机;第二,化妆间按‘生旦净末丑’分区;第三,所有演出服必须扫码入库。”
贯口打卡机是曲云笙托人从戏曲学院定做的。红木底座上嵌着块触摸屏,只要对着麦克风背完指定段子,就能生成带水印的电子凭证。第一个尝鲜的是秦霄贤,他站在机器前深吸一口气,背的是《报菜名》里的“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谁知刚到“烧花鸭烧雏鸡”就卡壳了。
“嘀——背诵中断,请重试。”机器的提示音带着电子合成的冷漠,把秦霄贤的耳朵尖都听红了。周围顿时响起哄笑,张九龄举着手机录像:“老秦,你这记性,怕是连自己大褂的尺码都记不住。”
“谁说的!”秦霄贤梗着脖子再来一次,这次特意放慢了语速,手势却忘了跟上。曲云笙在一旁敲着桌面:“手眼身法步,贯口不光是嘴皮子功夫,身段得像给字儿搭架子,不然听着像白开水。”
直到第七遍,秦霄贤终于背得又顺又稳,机器吐出张印着“云字科认证”的卡片时,他激动得差点把打卡机抱起来:“师姐!这玩意儿比师父的戒尺管用!”
化妆间的分区掀起了更大的波澜。曲云笙让人在墙上贴了墨笔书写的木牌:“生角区”摆着黑色发胶和络腮胡道具,“旦角区”备着卸妆棉和珠花,连“丑角”的油彩都按明度排得整整齐齐。
“凭啥我就得在丑角区?”烧饼对着镜子比划自己的脸,旁边的曹鹤阳正往他脸上抹白粉,“我这英气逼人,演个武生绰绰有余!”
“就你上次演《黄鹤楼》把诸葛亮演成了程咬金,还武生?”曲云笙把顶翎子往他头上一插,“丑角怎么了?能让观众笑出声的,才是真本事。”她转身看见李霄樵对着旦角区的珠花发呆,递过去支玫瑰色口红:“试试?《贵妃醉酒》的身段,配上这颜色才够俏。”
李霄樵的脸“腾”地红了,捏着口红的手指微微发颤。曲云笙忽然想起他在慈善义演时教孩子打快板的样子,那时他眼里的光,和此刻望着珠花的专注,竟有几分相似。
智能衣柜的扫码系统最让老派演员头疼。每个衣架都贴着二维码,扫一下就能显示上次清洗时间和搭配建议。栾云平拿着手机对着件宝蓝色大褂扫了半天,屏幕上跳出“建议搭配黑色云纹靴,适合《四郎探母》”时,他忍不住咋舌:“这比我媳妇的衣帽间还智能。”
麻烦出在张云雷身上。他的大褂总爱绣些暗纹,有件月白色的甚至藏着《锁麟囊》的戏文,智能系统识别不出,总提示“非标准服饰,请人工审核”。
“师姐,我这大褂穿了五年,凭啥要审核?”张云雷拄着拐杖站在衣柜前,像只护着羽毛的鸟,“当年你还借去演过《红鬃烈马》呢。”
曲云笙摸着大褂上的盘金绣,忽然笑了:“给系统录个自定义标签不就行了?就叫‘云雷专属·锁麟囊限定款’。”她边说边操作手机,屏幕上跳出新词条的瞬间,张云雷的嘴角终于松了下来。
改革推行到第五天,烧饼在晨会上发起了“抗议”。他举着张写满字的纸,痛心疾首地念:“师姐,这规矩比军训还严!我昨儿梦见自己背贯口给打卡机听,它说我缺了个‘包袱’,要扣我鸡腿!”
台下顿时笑成一片,曲云笙却从善如流地掏出笔记本:“那咱们改改——打卡机每周放两天假,换成师兄弟们互相抽查;化妆间备点润喉糖,丑角区的可以多领两颗;智能衣柜……”她故意拖长了音,看着烧饼紧张的样子,“每月允许一次‘乱穿日’,爱穿啥穿啥。”
散会后,周九良抱着三弦路过贯口打卡机,忽然对着麦克风背了段《八扇屏》的“奸雄论”。机器的绿灯亮起时,他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这是他练了三个凌晨的成果,曲云笙在监控室里看着,忍不住给屏幕上的自己比了个同样的手势。
傍晚的后台飘着饭菜香。秦霄贤举着打卡成功的卡片换鸡腿,张九龄在旦角区帮小徒弟描眼线,烧饼正对着智能衣柜研究“乱穿日”的搭配。曲云笙站在门口,看见夕阳透过窗棂,给崭新的规章牌镀上了层金边。
手机震动起来,是郭德纲发来的照片:玫瑰园的石榴树下,摆着她当年刻坏的醒木,旁边压着张纸条,写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守得住规矩,才能出得了新”。
她忽然想起音乐节结束时,阿K摸着调音台说的话:“传统不是老古董,是需要擦拭的铜镜,擦得亮,才能照见新东西。”此刻看着后台井井有条的样子,曲云笙终于明白,这些改革不是为了立规矩,而是为了给年轻的角儿们搭个干净的台子,让他们能在台上跑得更稳、飞得更高。
“师姐!”秦霄贤举着刚领的润喉糖跑过来,“九龄说要跟我比谁背《地理图》更快,您来当裁判呗?”
曲云笙笑着点头,转身时,看见智能衣架正轻轻晃动,把夕阳的光斑抖落在崭新的大褂上,像撒了把星星。后台的笑声混着三弦的调子飘出去,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惊动了天边渐沉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