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投射在次卧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带。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束里轻盈地舞蹈。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停歇,只留下被洗刷得格外清新的空气和窗外树叶上晶莹的水珠。
江澈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其实并未真正沉睡。陌生的环境,即便是温暖的,也带着天然的警惕。他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蒙。他静静地躺了几秒,听着客厅外传来极细微的走动声和水流声——是林溪柔起来了。
他掀开被子,动作轻巧无声地起身。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色卫衣经过一夜的睡眠变得有些皱巴巴,却奇异地衬得他更加瘦削单薄。他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一角。
雨后的城市像一幅刚完成的湿漉漉的水彩画,阳光给高楼的玻璃幕墙镶上金边,楼下街道上的积水反射着粼粼的光。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新生的感觉。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温顺的弧度。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时,林溪柔正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忙碌。她换上了一身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长发随意地用一根铅笔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侧。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她正专注地看着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煎蛋,手里拿着锅铲,动作娴熟。
听到脚步声,林溪柔回过头,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小澈醒了?睡得好吗?”
“嗯,很好,溪柔姐。”江澈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清朗,笑容干净,眼神澄澈,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很久没睡这么安稳了。”他走到岛台边,很自然地探头看了看锅里金黄的煎蛋,“好香。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林溪柔连忙说,“你去洗漱,卫生间里有新的牙刷毛巾。洗漱完就能吃了。”她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好。”江澈乖巧地点头,转身走向卫生间。他的脚步很轻,像猫一样。
早餐是简单的煎蛋、烤吐司和热牛奶。两人对坐在小餐桌旁,气氛比昨晚轻松了许多。
“小澈,”林溪柔放下牛奶杯,看着对面安静用餐的少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学业方面?我记得你今年应该是大一?”她昨晚就想问这个问题了。收留是一回事,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学业是头等大事。
江澈拿着吐司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迷茫和不安。“嗯…大一,但前几天…家里闹成那样,我…我连书包都没顾上拿…”他微微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阿姨她…”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溪柔的心又揪了一下。那女人连“累赘”、“拖油瓶”这种话都骂得出口,怎么可能还让江澈安心回去读书?她沉吟了一下,果断道:“别担心,既然来了,就在这边安心待着。这边的教育条件也很好。我帮你联系学校看看,看能不能尽快转学过来。”
江澈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不敢置信的惊喜光芒,那光芒纯粹而炽热,几乎灼人。“真的吗?溪柔姐!你…你真的愿意帮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当然。”林溪柔被他眼中的光芒感染,也笑了起来,“不过转学手续可能有点麻烦,需要你原来的学籍资料什么的…”
“我有!”江澈立刻接口,语速快了几分,“重要的东西,我都…偷偷带出来了。”他像是怕林溪柔误会,急忙补充,“放在一个旧书包里,藏在床底下,昨天走的时候…拿出来了。”他指了指放在客厅角落那个看起来有些破旧、鼓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
林溪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更是酸涩。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在仓皇逃离时,还不忘带上关乎未来的重要东西?
“那就好。”她点点头,“今天上午我先处理点工作,下午我们就去打印店把你的资料复印整理一下,再看看怎么联系学校。对了,你原来的成绩怎么样?这边好的大学转学要求可能不低。”
提到成绩,江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耳根泛起一点点微红,小声道:“…还…还行。我上的是医学院,系里大概能排第六。”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林溪柔拿着牛奶杯的手僵住了,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那个显得有些腼腆的少年。“医学院····系第六?”她重复了一遍,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哪里是“还行”,简直是顶尖学霸!她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脆弱又带着点忧郁气质的少年,竟然有着如此耀眼的光环。
“嗯…”江澈被她看得似乎更不好意思了,头垂得更低了些,只露出泛红的耳尖和线条流畅的后颈,“解剖和药理…稍微好一点。”
林溪柔忍不住笑起来,由衷地赞叹:“天哪,小澈,你这哪里是‘稍微好一点’?这是天才啊!太好了!有这成绩,转学肯定没问题!说不定学校抢着要呢!”她心情大好,感觉帮这个弟弟转学的事情瞬间明朗了许多,连带着看江澈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崇拜——毕竟,学渣对学霸的天然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
江澈被她夸得脸颊也微微泛红,小声说:“姐,你太夸张了…”
早餐在轻松了不少的气氛中结束。江澈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姐,你忙你的,这些我来洗。”
“不用,放着我待会儿…”林溪柔的话还没说完,江澈已经动作麻利地把碗碟叠好端进了厨房,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哗,少年挽起过长的衣袖,露出清瘦的手腕,低头认真冲洗碗碟的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顺眼和…懂事。
林溪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收留陌生人而产生的不安和疑虑,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一个成绩顶尖、懂事勤快、遭遇又如此让人心疼的少年,她实在无法把他和任何不好的词汇联系起来。
“那…辛苦你了小澈。我去画室,有事叫我。”林溪柔没再坚持。
“嗯,姐你去忙吧。”江澈回头,给了她一个温顺又阳光的笑容。
林溪柔走进画室,关上门,重新坐回画板前。看着画纸上那个因为雷声而画歪了线的孤独孩童,她拿起炭笔,却久久没有落下。脑海中,是江澈那双昨夜盈满破碎水汽的眼,和他今晨洗碗时温顺勤快的背影。她轻轻叹了口气,最终没有擦掉那道突兀的线条,而是提笔,在孩童蜷缩的阴影边缘,小心翼翼地勾勒出几缕微弱却执着的光晕。光晕很淡,却似乎带着某种穿透阴霾的力量。
客厅里,水声停了。江澈擦干净手,目光在整洁却略显凌乱的客厅里扫过——沙发上随意搭着的薄毯,茶几上散落的几本画册,角落里堆着几个没拆的快递盒。
他走到沙发边,动作极其自然地将毯子叠好,方方正正地放在沙发扶手上。然后走到茶几旁,将散落的画册一本本拿起,按照大小和类型整齐地摞好。接着,他弯腰抱起那几个快递盒,走到玄关处,拿起靠在墙边的裁纸刀。
刀刃弹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垂着眼,动作熟练而精准地沿着快递盒的胶带划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是几盒崭新的颜料和一卷高档画纸。他仔细地将包装纸盒拆平,叠好,放在一旁准备当废品回收,颜料和画纸则整齐地码放在玄关柜的空格里。
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安静、利落、有条不紊,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做完这一切,客厅已经焕然一新,整洁得几乎能反光。江澈的目光最后落在林溪柔画室紧闭的门上。他站在原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门内很安静,只有炭笔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
他转身,走向次卧。经过客厅的垃圾桶时,他脚步微顿。桶里最上面,是昨天他换下来的那件湿透的旧卫衣。他盯着那团深色的、湿冷的布料看了几秒,眼神平静无波。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衣服,而是捡起了垃圾桶旁边飘落的一张小小的纸片——那似乎是从林溪柔的记事本上掉下来的,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日期和一个模糊的缩写:“S.Y.Z 画展? 15th”。
江澈的指尖捏着那张小纸片,目光在上面停留了数秒。随即,他若无其事地将纸片揉成一团,精准地弹进了垃圾桶深处,恰好落在那件湿衣服上面。
他推开次卧的门,走了进去,轻轻关上。他没有开灯,走到飘窗边坐下,拿出一个屏幕碎裂得如同蛛网的老旧手机。他低着头,手指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快速而无声地敲击着,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狩猎般的耐心。
屏幕上,打开的是一款极其简洁、没有任何标识的通讯软件。唯一的联系人头像是一片漆黑。
他输入:【已安顿。目标人物:林溪柔。初步接触:信任度建立中。】
停顿了一下,指尖微动,又补充了一句:【本地教育系统,大一转学,原成绩:系六。需操作。】
信息发送。屏幕很快暗了下去。
他收起手机,将脸转向飘窗。窗外,阳光正好,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湛蓝如洗。楼下的小花园里,有早起的老人在遛狗,孩童在嬉笑奔跑,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和生机。
江澈安静地看着,晨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轮廓,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在房间的阴影中。他微微眯起眼,像一只在暖阳下舒展身体、却时刻竖着耳朵聆听周遭动静的猫科动物。温顺无害的表象之下,某种无形的、带着精密计算和冰冷目的的网,正在这间充满暖意的公寓里,悄然无声地铺开。
画室里,炭笔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客厅整洁得过分。次卧紧闭的门后,少年沐浴在阳光里,眼神却沉静如深冬的潭水。
这突如其来的“弟弟”,这看似温暖的“避风港”,这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涌动…林溪柔看着画纸上自己新添的那几缕微弱光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炭笔粗糙的表面。她收留的,究竟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少年,还是…一个悄然潜入她平静生活的未知风暴?
阳光透过窗户,将画室里漂浮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那暖意融融的光,真的能驱散所有角落里的阴霾吗?林溪柔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那份刚因少年温顺勤快而落下的石头,不知为何,又悄然悬起了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预感。
这暖意,能持续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