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笫一章

他烧了我的救命钱

冰冷的雨水,带着初冬特有的刺骨寒意,从教室敞开的窗户缝隙里狠狠钻进来,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书本、粉笔灰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贫困的淡淡霉味。我缩了缩脖子,试图将冻得发僵的指尖更深地藏进洗得发毛的旧校服袖口里。摊开的习题册上,密密麻麻的铅字像一群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黑色蚂蚁,啃噬着我混乱不堪的思绪。母亲的病,像一块沉甸甸、吸饱了冰水的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

就在这时,一片巨大的阴影毫无征兆地笼罩下来,彻底隔绝了头顶那盏昏黄、苟延残喘的日光灯管发出的微光。空气似乎瞬间凝固,凝结成冰。哄闹的教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所有细碎的交谈、翻书的哗啦声,都戛然而止。只剩下窗外凄厉的风声和雨水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一下,又一下,沉重地砸在人心上。

一双崭新得刺眼的限量版球鞋,带着鞋底边缘尚未干透的、来自外面昂贵世界的泥点,就这样蛮横地、不容置疑地踩在了我的课桌下方那根锈迹斑斑的横杠上。劣质的铁皮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我的视线本能地顺着那双鞋昂贵的流线型往上爬,掠过剪裁精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黑色长裤,最终,撞进一双眼睛里。

是江烬。

那双眼睛,像深秋傍晚被冻住的湖面,幽暗,冰冷,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波澜。它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如同俯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或是一只误闯入他领地的、惹人生厌的昆虫。他嘴角噙着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精准的、用于切割的锋利刀锋。

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簇新的、边缘锋利的百元钞票。

整个教室死寂得可怕。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纯粹是麻木的看戏,如同无形的针尖,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后背上。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全部涌向心脏,又被冻成冰碴,刺得生疼。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

那张红得刺眼的钞票,被他以一种近乎优雅、却又带着绝对羞辱意味的动作,轻轻一折,然后,毫不犹豫地塞进了我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校服领口深处。

粗糙的纸张边缘瞬间擦过我颈侧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令人恶寒的鸡皮疙瘩。冰冷的触感一路滑下,最后停留在锁骨下方那片被劣质布料勉强遮盖的、温热的皮肤上。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灼痛。

“啧。”

他发出一声短促、轻蔑的音节。那只踩在我课桌横杠上的脚,加重了力道,开始慢条斯理地、一下下地碾着我脚上那双同样洗得发白、边缘已经微微开胶的旧帆布鞋。帆布粗糙的纹理摩擦着鞋面,发出细微又刺耳的沙沙声,碾压着我的脚趾骨节,也碾碎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捡啊,苏晚。”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腔调,仿佛在哄劝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你不是……”他刻意顿了顿,舌尖仿佛在品尝着某个肮脏又让他愉悦的字眼,“最缺钱吗?”

哄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开来,瞬间淹没了整个教室。那些张开的嘴,那些扭曲的脸,那些刺耳的声响,汇聚成一片汹涌的、带着毒刺的浪潮,将我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抑制住身体剧烈的颤抖。我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道被他的鞋底蹭上的、新鲜的、带着泥水的污痕,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扭曲。窗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倒影,苍白,狼狈,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沾满污渍的旧物。

那团刺目的红色,隔着单薄的校服布料,紧贴在我的皮肤上,像一块永不冷却的烙铁,烫得我日夜难安。母亲躺在医院消毒水气味浓重的病房里,脸色蜡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我紧绷的神经。医生的话冰冷而清晰:透析,每周三次,不能停。那笔庞大的、足以压垮整个天空的费用,沉甸甸地悬在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我的奖学金,每一分每一毫都被我小心翼翼地积攒着,像吝啬的守财奴守着最后的希望,可在那张天文数字般的缴费单前,却渺小得像沙漠里的一粒沙。

三个月后,又是一个阴沉的黄昏。天空是铅块般的灰色,沉甸甸地压在老旧居民楼的头顶。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掏出钥匙,还未插进锁孔,那扇薄薄的、贴满小广告的木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

江烬斜倚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狭窄的楼道口。他身上那股凛冽又昂贵的雪松香气,霸道地驱散了楼道里惯有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气息。光线昏暗,他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里,露出的下颌线绷得极紧,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慑人,像潜伏在暗夜里、终于锁定猎物的野兽。

“进来。”两个字,简短,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僵在门口,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恐惧。脚像生了根,牢牢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的反应,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猛地伸出手,力道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狠狠攥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了进去。门在身后“砰”地一声甩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手腕骨被捏得生疼,那股剧痛直冲脑门。我被他粗暴地甩在客厅那张蒙着廉价塑料布的旧沙发上,塑料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灰尘在昏暗的光线里惊惶地飞舞。

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被“啪”地一声甩在我面前的矮几上,纸页的边缘锋利的像是能割破空气。A4纸的顶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瞳孔里——**替身情人协议**。

“签了它。”江烬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苏晚,收起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清高样子。看得人恶心。”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沙发靠背的两侧,将我完全禁锢在他身体投下的阴影里。那股压迫性的、属于男性的气息混合着雪松的冷冽,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侵略性。他的脸离得很近,近到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一片毫无温度的冰原,以及冰原之下翻涌的、我看不懂的复杂暗流——是恨?是厌恶?还是别的什么更扭曲的东西?

“想想你妈那张透析单。”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精准地刺向我心脏最脆弱的地方,“想想你那个连老鼠都嫌弃的破屋子。想想你那双……”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脚上那双依旧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永远捡不起来的尊严。”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轻佻,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直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嗯?”他拇指的指腹重重地碾过我的下唇,力道带着一种残酷的狎昵,留下火辣辣的痛感。“装什么贞洁烈女?签了它,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你妈,也能多喘几口气。”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般的低沉,却像淬了剧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四肢百骸,麻痹了我的反抗神经。透析机运转的冰冷嗡鸣声,母亲强忍痛苦时压抑的呻吟,缴费单上那一串串令人绝望的零……这些画面瞬间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闪回、放大,最终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那黑暗沉重地压下来,压弯了我的脊梁,碾碎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挣扎。

下颌骨被他捏得生疼,骨头似乎都在咯咯作响。我闭上眼,浓密的睫毛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像被狂风撕扯的蝶翼。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疯狂地积聚、冲撞,又被我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逼了回去。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再睁开眼时,视线里只剩下那份摊开的、如同卖身契般的协议。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摸索着矮几上那支他事先准备好的、冰冷的金属签字笔。

笔尖落在乙方签名的空白处,留下一个歪斜、颤抖的墨点。

然后,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我任由那支沉重的笔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塑料桌布上。

笔掉落的脆响,仿佛是我灵魂碎裂的声音。江烬松开了钳制着我下巴的手,指腹上还残留着碾过我皮肤的触感。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快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类似得逞后的空洞?旋即又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签完字后一件失去价值的物品。他转身,走向这间狭小出租屋里唯一还算干净的角落——那张我平时用来写作业的小书桌。他拉开椅子,椅脚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然后坐下,背对着我,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刻薄的温柔:“……嗯,刚处理完一点垃圾……放心,都清理干净了……好,等你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我刚刚签下名字的那个伤口里。“垃圾”、“清理干净”……原来,这就是我在他剧本里的角色定位,一个需要被扫除的障碍,一个等待被正主取代的、肮脏的赝品。

我蜷缩在沙发冰冷的角落里,像一尊被遗忘的、布满裂痕的石膏像。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五颜六色的光怪陆离地映在布满污垢的玻璃窗上,变幻出扭曲的光斑。那些光斑跳跃着,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时间在死寂和屈辱中缓慢地爬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煎熬的几分钟。江烬终于结束了通话。他站起身,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明天下午,我会派人来接你。”他拉开门,外面楼道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影,“把你自己收拾干净点。别带着这里的穷酸气,脏了我的地方。”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也彻底将我推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里,只有我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声。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被设定好程序的噩梦,机械而冰冷。

我被江烬安置在市中心一套奢华却空旷得可怕的顶层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喧嚣的城市景观,昼夜不息的车流如同流淌的光河。然而,这流光溢彩的囚笼,比那间破旧的出租屋更让我窒息。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昂贵香薰的味道,却掩盖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疏离。

他很少出现。偶尔来,也像视察一件物品。目光短暂地扫过我的脸,确认这张“赝品”是否还保持着令他满意的、接近正主的轮廓和神态,然后便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离开。他从不碰我,除了偶尔需要用我来刺激他那群看热闹的朋友时。那时,他会状似亲密地揽住我的腰,手指却冰冷僵硬,像扣着一件没有生命的道具。他会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着看似亲昵、实则字字诛心的话:“晚晚今天这裙子不错,像她。”或者,“别板着脸,笑一个。她笑起来最好看。”

“她”。那个从未露面,却无处不在的名字,像幽灵一样盘旋在这个空间里,也盘踞在我每一次被提及的屈辱里。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按照他的要求穿上他指定的、模仿另一个人的衣裙,梳着他要求的、模仿另一个人的发型,沉默地扮演着那个名为“苏晚”的替身。每一个白天,我强撑着精神去学校,在同学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每一个夜晚,我躲在公寓冰冷的客房里,一遍遍数着床头柜里那个旧铁盒里的钱。

那是我的奖学金。三年来,每一张纸钞都浸透了我熬夜苦读的汗水,记录着我在图书馆角落啃着冷馒头的身影,承载着我为母亲续命的全部希望。厚厚的一叠,用一根褪色的皮筋仔细地捆好,静静地躺在铁盒底部。我抚摸着它们粗糙的纹理,仿佛触摸着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未被玷污的真实。这是我唯一的底牌,是我和母亲在这绝望漩涡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数了一遍又一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它们还在,确认那渺茫的希望还未彻底熄灭。

我小心翼翼地将铁盒藏进衣柜最深处,压在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下面,仿佛藏着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然后,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等待着下一个需要扮演的黎明。

直到那一天到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的焦躁感。江烬破天荒地一大早就出现在公寓里,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巨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敲打着令人窒息的节奏。他不断地抬手看腕表,那动作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急切。他今天似乎格外精心地打理过自己,头发一丝不苟,身上那套深灰色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却也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然而,他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灼人的光,那是一种混合了狂喜、期待和某种近乎偏执的紧张的奇异火焰,烧得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亮,与他周身散发的冷意形成诡异的反差。

这种光芒,是我在他身边这几个月来,从未见过的。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偶然扫过僵坐在沙发角落的我,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会影响他接下来的重要行程。

“今天……”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我的心,在那一刻,猛地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一个模糊而可怕的预感,如同毒蛇,悄然缠紧了心脏。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无边的寒意。

他不再看我,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久久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他正奔赴的、充满期待的世界。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过。窗外的阳光从明亮变得刺眼,再渐渐染上暮色,最后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公寓里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璀璨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那些温暖的光,隔着冰冷的玻璃,却无法穿透进来一丝一毫,只映得这空旷冰冷的空间更加死寂,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我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一点点吞噬。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有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而麻木的刺痛。那个预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深夜。门口终于传来了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哒”声。

门开了。

一股室外的冷风裹挟着淡淡的、属于高级餐厅的香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涌了进来。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瞬间撕破了客厅的黑暗,也刺痛了我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

江烬站在门口的光晕里,臂弯里,亲密地挽着一个女孩。

女孩很美。是一种精心雕琢、毫无瑕疵的美。海藻般浓密的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衬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精致。她穿着一条剪裁合体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外面随意地搭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浅驼色大衣,气质温婉而矜贵。她的眼睛很亮,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淡淡疲惫,却掩不住那眼底流转的、被宠爱的幸福光芒。她微微侧着头,看向江烬,嘴角含着温柔而甜蜜的笑意。

而江烬,那个永远像一块寒冰、眼神里只有嘲讽和冷漠的江烬,此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臂弯里的女孩,侧脸的线条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是那样真实而温暖,眼底的寒冰彻底消融,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那光芒,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坐在黑暗客厅里的我。他的整个世界,此刻只容得下他臂弯里的那个女孩。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血液倒流回心脏,然后猛地炸开,冰冷的碎片瞬间刺穿四肢百骸。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我头晕目眩。

那个名字,那个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幽灵,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清晰的面孔。白月光。正主。他倾尽所有柔情等待的人。

她回来了。

就在我生日这天。

世界在我眼前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黑白灰的冰冷轮廓。那个依偎在江烬臂弯里的美丽身影,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狠狠扇在我脸上,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自欺欺人也彻底击碎。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在里面疯狂地奔流、咆哮,盖过了公寓里高级音响流淌出的舒缓背景音乐,也盖过了他们进门时那一声低低的、带着笑意的交谈。

江烬终于察觉到了客厅里凝固的、异样的空气。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玄关与客厅的界限,落在我蜷缩在黑暗沙发角落的身影上。那一刻,他脸上那层柔和温情的面具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像退潮般迅速褪去,只留下深潭般的冰冷,甚至比平日更甚,夹杂着一丝被闯入领地的、毫不掩饰的厌烦。

臂弯里的女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被一种了然和淡淡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所取代。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带着评估一件物品价值的冷静,嘴角似乎还若有若无地勾起了一点点弧度。

“烬哥哥?”她的声音柔软动听,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这位是……?”

江烬甚至没有看我,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仿佛我是一个不值一提的障碍物。他的声音低沉,对着她说话时,那冰层下又透出一点残余的暖意:“不重要。一点小麻烦,马上处理掉。”

“处理掉”三个字,像三把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一点知觉。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东西。

他揽着那女孩,像呵护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径直走向客厅中央,甚至没有给我一个多余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在那张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然后,他才直起身,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亟待清理的垃圾。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刮过的寒风。“今天什么日子,还记得吗?”

我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生日?多么讽刺。这从来就不是一个属于我的日子。我只是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毫无血色的脸,空洞地迎上他的视线。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地、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说了下去:“小雅回来了。”他侧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女孩,眼底的冰层似乎又融化了一瞬,“她的航班,刚刚落地。”

沙发上的女孩——小雅,配合地对我露出一个极其标准、毫无温度的微笑,像橱窗里展示的精致假人。

“所以,”江烬的视线重新锁住我,那里面翻涌起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暗流,“你该消失了。”

他顿了顿,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一种病态的、毁灭性的快意。

“不过,看在你‘尽职尽责’演了这么久的份上,”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毒蛇在吐信,“送你一份‘生日礼物’。”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玄关旁那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保险柜。他动作粗暴地输入密码,金属门弹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俯身,从里面取出一个东西。

当我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时,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是我的旧铁盒!

那个装着三年来我省吃俭用、拼命攒下的全部奖学金,承载着母亲救命希望的旧铁盒!它怎么会在这里?它明明被我藏在衣柜最深处!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喊:“不!还给我!那是我的钱!” 我踉跄着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抢回那个盒子。

江烬只是轻蔑地一抬手,轻易地就避开了我毫无章法的扑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因为绝望而扭曲的脸,眼底的疯狂和快意如同火焰般燃烧起来。

“你的钱?”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苏晚,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签过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动作粗暴地扯开了铁盒上的盖子!

一叠叠捆扎整齐、散发着油墨味的百元大钞暴露在客厅明亮的顶灯光线下。那是我三年的汗水,三年的希望,三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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