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哭声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崩溃的火焰,只留下彻骨的寒冷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僵直。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狼狈水渍的脸,毫无遮挡地撞向门口那道冰冷的视线。
江烬。
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尊从地狱寒冰中走出的神祇。昂贵的黑色大衣一丝不苟,衬得他身形越发颀长挺拔,与病房里破败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走廊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而冰冷的轮廓,那双眼睛,如同冻了千年的寒潭,深不见底,清晰地映照着我此刻最不堪、最绝望的狼狈姿态——头发湿漉漉地黏在惨白的脸上,眼睛红肿,校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着泥水和灰烬的痕迹,整个人如同被彻底打落尘埃的丧家之犬。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垃圾般的冷漠。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慢条斯理地刮过我的脸,刮过我死死抓住母亲枯手的手,刮过我因为恐惧和崩溃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微微偏了一下头,视线越过了我,落在了病床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上。
只是一瞥。
短暂得像掠过一片无足轻重的尘埃。
随即,那冰冷的视线又回到了我脸上。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动作,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传达出两个字——**厌恶**。
那是一种对污秽、对麻烦、对失控场面的,纯粹而彻底的厌恶。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而催命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母亲枯瘦的手指在我掌心,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江……江烬?” 旁边的小护士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认出了门口的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本能的畏惧。她看看我,又看看江烬,再看看病床上垂危的病人,脸上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不知所措。
江烬没有理会她。他甚至没有走进病房一步。
他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冰冷的空气,隔着生与死的鸿沟,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将我钉死在耻辱和绝望的十字架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终于,他动了。
不是走进来,而是极其缓慢地、优雅地抬起了那只戴着昂贵腕表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捏着我的下巴、曾经点燃毁灭火焰的手,此刻,对着身后走廊的阴影处,极其随意地、如同驱赶蚊蝇般,轻轻挥了一下。
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阴影里,立刻无声地闪出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男人。他们像两道沉默的影子,快步上前,目标明确——直奔病床!
“你们干什么?!” 小护士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想阻拦。
其中一个保镖只是微微侧身,用身体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轻易地将她隔开。另一个则动作熟练而迅捷地解开病床的固定轮锁,抓住床尾的把手。
他们要推走母亲!
“不!!” 我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屈辱和恐惧!我发疯般地扑向病床,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们!“放开!别碰我妈!你们要带她去哪?!透析室在楼下!不是这边!”
我的嘶喊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厉绝望。
然而,那两个保镖如同冰冷的机器,对我的存在和嘶喊视若无睹。抓住床尾的保镖只是手臂一抬,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轻易地将扑上来的我撞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呃!” 剧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病床被平稳而迅速地推出了病房,轮子碾过地砖,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送葬的鼓点。
“妈!妈!!” 我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追出去!
走廊里,江烬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完美的黑色雕塑。他微微侧过身,看着病床被推走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两个保镖推着病床,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朝着与透析室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廊深处,那个挂着“重症监护室(ICU)”冰冷金属牌子的、厚重密闭的自动门走去!
ICU!
不是透析室!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病床的护栏!
“江烬!你要干什么?!她需要透析!立刻透析!你听到没有!!” 我声嘶力竭地对着那个冰冷的背影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彻底变形,“钱!钱不是已经交了吗?!你爸给的支票!你爸给的!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啊——!!”
我的嘶吼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泣血的绝望。
江烬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冷漠,而是翻涌起一丝极其隐晦、却令人心胆俱裂的……戾气。像平静冰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
他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只在陷阱里徒劳挣扎、发出刺耳噪音的困兽。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掌控生死的、令人窒息的残酷。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我走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脏上。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山,沉沉地碾压过来。
他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投下的阴影带着死亡的重量。他身上那股凛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室外的寒意,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却只带来更深的恐惧。
他微微低下头,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锐利地切割着我的脸,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情人低语般的温柔腔调,却字字淬毒,清晰地砸落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耳膜上:
“钱,是给了。”
他顿了顿,欣赏着我眼中瞬间放大的、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恐惧,然后,那抹残忍的笑意更深了。
“可谁告诉你,” 他薄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灵魂深处,“给了钱,她就一定能活?”
轰——!!!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都在瞬间远去!
只有他那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我空荡荡的颅腔内疯狂地回荡、炸裂!
给了钱……她就一定能活?
他……他想干什么?!
巨大的、灭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冰雕,僵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嘴角那抹冰冷残酷的笑意,看着他身后那扇缓缓打开的、象征着未知生死的ICU厚重自动门,看着母亲的病床被无声地推入那片代表着绝对隔离和更高死亡率的、冰冷的白光之中……
门,在母亲病床被完全推入后,缓缓地、无声地合拢。
隔绝了视线。
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将我彻底吞没、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