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意。
纪千宴站在“观潮画廊”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微微皱眉。画廊里正在展出自由摄影师萧景宁的作品展，主题是“无岸”——黑白照片里，海浪反复拍打着礁石，天空永远是铅灰色，没有一艘船，没有一处可以停靠的岸。
“纪先生好像对这组照片很感兴趣。”
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带着被雨水打湿的微哑。纪千宴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的男人，头发还在滴水，睫毛上挂着水珠，像刚从雨里捞出来。他是萧景宁，照片的主人。
“有点意思。”纪千宴掐灭烟，目光落在最角落的一张照片上——礁石的缝隙里卡着半块贝壳，海浪正漫过它的边缘，像是要将它彻底卷走，“为什么叫‘无岸’？”
萧景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因为海太大了，有时候走得太远，就忘了岸长什么样。”他顿了顿，忽然问，“纪先生也在找岸吗？”
纪千宴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缩。他今天本该在订婚宴的现场，与商业巨头林家的千金交换戒指，却在最后一刻驱车逃离，鬼使神差地停在了这家画廊门口。
“我不需要岸。”他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开个价，这组照片我要了。”
萧景宁却摇头：“非卖品。”
“你开价，多少都可以。”纪千宴的耐心有限，他习惯了用金钱解决一切。
“纪先生觉得，所有东西都能买吗？”萧景宁看着他，眼神里有某种纪千宴读不懂的执拗，“比如……你现在逃离的那场宴会？”
纪千宴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没再说话，转身走进雨里。黑色宾利的引擎声轰鸣着远去时，萧景宁站在窗前，看着车尾灯被雨雾吞没，像一颗坠入深海的星。他低头摸了摸口袋里的旧照片——那是他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照片背面写着“景宁，等妈妈”。
暴雨还在下，潮声从远处传来，像谁在低声哭泣。
纪千宴再次见到萧景宁，是在一周后的慈善晚宴上。
他穿着定制西装，身边站着未婚妻林晚晴——林家千金笑靥如花，挽着他的手臂，接受着众人的艳羡目光。纪千宴配合地微笑，指尖却在酒杯的冰凉中微微发颤。
“千宴，你看那边。”林晚晴指向角落，“那个摄影师好像是上次画廊的萧先生？”
纪千宴望去，萧景宁穿着不合时宜的冲锋衣，正举着相机拍墙上的油画，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有人低声议论他的“寒酸”，他却像没听见，镜头专注地捕捉着光影。
“他是被主办方邀请来拍素材的。”林晚晴解释，语气里带着点优越感，“听说很有才华，就是性子太怪，不愿意签约任何公司。”
纪千宴没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萧景宁的身影。他看见萧景宁蹲下身，拍地毯上一朵掉落的香槟玫瑰，手指轻轻拂过花瓣上的水珠，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梦。
晚宴中途，纪千宴借口去洗手间，在消防通道里撞见了正在抽烟的萧景宁。
“纪先生又在‘逃离’？”萧景宁吐了个烟圈，笑眼弯弯，却没什么温度。
纪千宴靠在墙上，看着他指间的火光：“你好像很关注我。”
“只是觉得有趣。”萧景宁弹了弹烟灰，“一个活在金笼子里的人，却总在偷看笼子外的鸟。”
纪千宴的喉结动了动：“你又何尝不是？用镜头装清高，其实不过是怕被笼子困住。”
萧景宁的脸色变了变，掐灭烟转身要走，却被纪千宴抓住了手腕。他的力气很大，萧景宁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手腕上很快泛起红痕。
“放开。”萧景宁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的照片，我还是想要。”纪千宴盯着他的眼睛，“或者……你开个条件，除了钱之外的。”
萧景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混合着香槟的甜腻，忽然觉得讽刺。他凑近一步，几乎贴着纪千宴的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条件？那你敢不敢……现在跟我走？”
纪千宴的呼吸停滞了。消防通道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在两人紧绷的脸上，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最终，纪千宴松开了手。
萧景宁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没再看他，转身消失在楼梯拐角。纪千宴靠在墙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像潮声拍打着空无一人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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