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走的路是沿着河的,我们租了条小木船,船头堆着鲁米的香囊、阿月送的戏词本,还有林野新磨的木簪——他说顺道给古镇的铁匠铺带个样,看看能不能批量打些。
船娘是个扎蓝布头巾的大婶,撑着篙哼小调,竹篙点在水面的声音,和着水流“哗哗”响。林野坐在船尾,手里转着那枚铜钥匙,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手背上,钥匙的影子跟着转圈圈。
“这河叫忘忧河,”船娘回头说,“到了古镇,可得尝尝那儿的桂花酒,配着打铁花看,才算圆满。”
我正扒着船沿看水里的鱼,林野突然把钥匙抛过来:“接着。”我手忙脚乱接住,他笑:“先替我拿着,到了古镇,找个老槐树挂着,算还愿了。”
船行到半路,遇上卖莲蓬的小船,米拉抢着买了几个,莲子剥出来嫩得能掐出水。鲁米把莲子塞进香囊,说这样香得更久;林野则把莲心攒起来,说泡在桂花酒里,苦中带甜才够味。
傍晚到了古镇,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旁的灯笼早早亮了。我们找了家临河的客栈,推窗就是忘忧河,水面漂着河灯,一盏盏像会眨眼的星星。
晚饭时果然点了桂花酒,林野倒酒时,酒液里晃着灯笼的光,他忽然说:“等会儿打铁花开始,咱们去石桥上看吧,视野最好。”
刚到石桥,就听见“哐当”一声,铁匠铺的师傅正把烧红的铁水舀进特制的容器里。人群一阵欢呼,师傅抡起木勺,铁水被甩向夜空,瞬间炸开万点金星,红的、金的、亮的,像把银河揉碎了撒下来。
“哇——”米拉踮着脚拍手,鲁米举着香囊去接那些“星星”的影子,林野则掏出那枚木簪,在月光下看了看,递给我说:“刚刻好的,你看这鱼纹像不像忘忧河里的?”
铁花一次比一次炸得高,映得每个人脸上都金灿灿的。我攥着那枚铜钥匙,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遇见,就像这打铁花,看似滚烫耀眼,落到心里却都是暖乎乎的。
第二天的早市比想象中热闹。青石板路上挤着挑担的货郎、挎篮的妇人,芡实的清腥混着茶叶蛋的香气漫过来,米拉捏着铜板在人群里钻,没多久就举着两串糖油果子跑回来,糖渣子粘在嘴角,像只偷食的松鼠。
“前面有卖芡实糕的!”她拽着我往前冲,摊主是个系绿围裙的阿婆,木甑子里的芡实糕冒着热气,切开来是莹白的,透着淡淡的桂花味。阿婆见我们好奇,笑着递来试吃的小块:“刚蒸好的,配早茶最妙,你们是来摘茶的吧?顺着河边走,那片茶园的明前茶刚下来。”
鲁米买了半屉芡实糕,用纸包着揣进怀里:“留着给摘茶的师傅们当点心。”林野则蹲在旁边看阿婆用竹刀切糕,竹刀划过木案的“沙沙”声里,他忽然问:“阿婆,这竹刀能卖给我吗?我想学着做。”
阿婆笑得眼睛眯成缝:“送你了,不值钱的玩意儿,就是得磨得光溜些,不然割手。”
到茶园时,晨露还挂在茶尖上。戴草帽的茶农正在采茶,指尖捻着嫩芽,动作轻快得像在跳舞。鲁米跟着学,刚掐了两片就被茶农拦住:“姑娘轻点,这芽嫩得很,得用指腹提,不然就蔫了。”
林野倒学得快,没多久就采了小半篓,他把竹刀削成的小竹篓递给我:“试试?这篓子浅,不容易压坏芽头。”竹片的边缘被他磨得光滑,握在手里温温的。
日头升高时,茶农邀我们去茶寮歇脚。紫砂壶里泡着新茶,汤色清亮,喝一口,舌尖先苦后甘,像含着片春天的叶子。茶农说这茶叫“忘忧芽”,名字是前几年一个路过的书生起的,说喝了能忘烦心事。
“哪能真忘啊,”茶农笑,“就是喝着舒坦,想起那些难事儿,也觉得淡了些。”他指着远处的山坡,“你们看那片开白花的,是野蔷薇,再过半月,茶里拌点花瓣,香得能醉倒人。”
米拉摘了朵蔷薇别在发间,举着茶杯转圈:“那我们半月后再来?”
“来啊,”茶农往壶里添着水,“我给你们留着新采的芽头。”
离开茶园时,茶农塞给我们每人一小包忘忧芽。林野的竹刀别在腰间,阳光透过茶树叶落在上面,泛着浅黄的光。米拉突然指着河面:“你们看!昨天的河灯还有漂着的呢!”
果然,几盏河灯还在水面晃晃悠悠,像跟着我们的脚步在走。鲁米望着那些灯,忽然道:“其实也不用真忘忧,那些走过的路、遇过的人,记着挺好的,就像这茶,苦过才知道甘的滋味。”
林野把我的竹篓接过去,背在自己肩上:“前面的古镇还有老银铺,去给你的玉佩镶个银边吧?”
我摸了摸怀里的狐狸玉佩,忽然觉得,这一路的滋味,就像这忘忧芽,初尝带点涩,回味却都是清甘——因为身边的人,都把暖烘烘的心意,悄悄揉进了日子里。
河风吹过,带着茶香和花香,远处的河灯还在慢慢漂,像在说:别急,好风景都在前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