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面对那双眼睛已无处遁形,如此之下,第一反应只是回避。
我移开视线,从他身上爬起来,翻身坐在了他的身旁湿漉漉的地上。刚坐下,水就毫不客气的渗透衣料,寒意从脊椎骨向上爬。
“我……” 我听到他沙哑着,好像费尽力气才吐出来一个字,我又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人,他神情麻木的看着天。
我别过脸去,仰起头同他一样凝视着——苍白的雨点在我眼前极速放大,他们太渺小,遮不住黑洞洞的天。
一连串的奇了八怪的想法又在大脑正常运转后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这些念头就像是一只只阴沟里的老鼠,啃噬着我的血肉,我捉不住他们,就像是捉不住我大起大落的情绪。
“你也是来自杀的?”他这样问。
这不废话么?我心想,有些不合时宜的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黑夜像是像是不见底的深渊般的同样凝视我,像是在不满我随意的掌控自己的死亡,他可不想让我的死成为他深渊中的污秽。
也或许我自称污秽都是抬高身价。认知如蝼蚁般早已渗透,把人的脊髓都吃空了,逼得人瘦骨嶙峋。
灯火阑珊,看着远处被灯光映的发黄的半边天……我现在一定两眼空空吧,脑子里面的思绪如乱麻。
我不知是该庆幸劫后余生的喜,又或是怅惘求死不得的悲。
我张了张嘴,苦笑着说:“是啊,真讽刺。一个想自杀的人救了另一个想自杀的人……咱俩也是非常投缘了啊。”
既然他想死,我觉得他会理解我那种求死后才是安息的想法。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是不识相的,我知道他很好。但是在这种时候没有得偿所愿的人,总是想要找到另一个受害者去发泄。
这种迁怒让我自己都感到恶心,却又像是毒瘾一样难以戒除。
这样想着,我暗自神伤的看向他。
安静了几秒,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沉默像一堵增高的墙,我站在墙下,看着自己的愚蠢被刻成碑文。
我张了张嘴,想对他说对不起,但我却好像是有病一样的开不了口……
大概是雨下的太大了,让我榆木一样的脑袋也积了水。我在心里狠狠地唾骂了自己一番……我真的是有病,觉得这样他就不会生我气了。自虐般的自责扭曲着,让人痛不欲生。
他慢慢坐起身,大概是因为疼痛,身体还在小幅度的颤抖。
这时,我才发现他穿的是白大褂。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侧过头用一双像是被水洗涤过的清亮眼眸看向我,里面映满了用霓虹点起来的星。
澄澈的不带一丝埋怨。
那种让我手足无措的紧张感又上来了……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我的窘迫又或者听出了我话里的宣泄,他只是格外娴熟般咧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对我说:
“嗯,不如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我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湿冷的第二层皮肤。我下意识地报出名字:
“江瓷,瓷器的瓷。”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失真。心里却因为他没有计较我之前的迁怒而松了口气。“你呢?”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答:“崔昱,” 稍微停顿,补充道,“日立昱。”
崔昱?
这个名字很熟悉……
等等……是了,就是对面那家精神病院里,那个年轻医生。据说他对待病人有种不合时宜的认真,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算是个异类。
竟然是他?
而且是在这里,在天台边缘,以这种方式遇见。
一种荒谬感攫住了我。一个本该拯救他人于精神水火的人,自己却站在了死亡的边界线上。这讽刺太过尖锐,几乎让我忍不住想笑。
“我好像见过你,”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探究的、甚至有些无礼的直白,
“心理医生也想自杀?这倒是个不错的题材……也不知道明天哪家报纸先登上……”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其中的刻薄,但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让我没有收回。
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疲惫,那强撑出来的平静面具出现了裂痕,露出底下真实的绝望。“医生也是人,”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
一瞬间,我感到了那种熟悉的自我厌恶。他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不堪。这种对比让我羞愧,也让我莫名地恼火。
在我被这种矛盾情绪吞噬之前,他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你在住院?”
我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自嘲的意味点了点头。“是啊,托你们的福。” 我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那截被雨水和污泥弄得脏兮兮的湿透绷带,
“不过你们医院的护士技术有待提高,昨天扎了好几针才成功,后来还跑针了。这玩意儿,” 我指了指绷带,“是我一个朋友非要给我缠上的……”
话出口的瞬间,我就意识到这拙劣的谎言有多可笑。绷带下是纵横交错的陈旧疤痕,是无数次与自我对抗留下的证据。提起这个,那种与现实脱节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我强迫自己聚焦视线,定定地看着他。
他眼中的光似乎又黯淡了几分,神情复杂,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沉默比质问更让人难堪。
我有些慌乱地试图补救:“其实早就没事了……没你什么事……”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无力。
他听完,嘴角极其僵硬地牵动了一下,算不上一个笑容。
雨势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线几乎将他的面容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周身那种紧绷的绝望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他一只手撑地,动作因为湿滑和可能的疼痛而显得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然后向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