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之前上初中的时候,我那天晚上给疯女人打电话。我是个懦夫,连死都死得拖泥带水,需要寻求最后的确认或告别。我那天站在天台的边缘,内心挣扎着想让身体往后倾倒,只可惜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颤抖着。我拿着手机,给微信里给微信里面几个朋友打着一同条信息——
“我真的真的很感谢你们,晚安。”
那时候也真的是傻,当我刚发出去就有人给我打来的电话,我听到他的电话那边十分迫切的问我:“江瓷,你要干啥?你别想不开啊!想啊,这世界还有很多美好啊,对吧……”
然后我就给女人打过去了电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拿着手机站在天台的边缘。
我记得我颤抖着,只是一遍一遍的喊着:“妈妈……”
我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拼了命的往外涌,好像是要替我去死一般的决绝。
女人说……说她会改,她说她明明改了,她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她说她要变得更好,她说她会改的,她还说她那时报警了。
她说她只是太害怕失去我了……
我相信,我相信了他们,那是我第二次在初中的时候决定自杀……我记得第一次决定的时候还没有出家门,就被女人锁在了家里面。那时候我也跟我的同学道别了,他们把我的事情告诉了班主任,我的班主任和女人沟通了。我的痛苦成了公开的谈资和需要被“管理”的麻烦。
我理解他们,我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我记得那时候我被学校的心理老师叫走了,他让我签了一个什么“绝不自我伤害”的保证书。
那张轻飘飘的纸,像一道可笑的符咒,企图封印住我体内翻涌的死亡本能。签下的那一刻,我感到的不是承诺,而是更深的荒谬和无力。
一个人价值观哪能那么容易改变啊?我觉得他们只是把事情太理想化了,用美好的幻象来掩盖血淋淋的现实。
可是他们却说他们曾经看到过像我一样的人拥有了美好的生活,同样可以留在这世上,活的好好的。
他们问我为什么就不愿意去试试呢?
我觉得其实他们很荒谬,因为他们就好像是在问我为什么就不能从地狱爬到天堂呢?
我不知道……我做不到……我抵抗吃药,抵抗见心理医生,抵抗见任何人。
可是我要融入他们,我把自己装的很好。我就是个很正常的孩子,我是他们眼中最开朗的孩子,只是有些时候会气性大发的想要跳楼。
我其实没有抑郁症是吗?
没有人信我是吗?
就算有一份厚厚的全面检查报告,检测出来是抑郁症,也没有人信吗?
哦,不对,有人信了,信的还是我妈。
还是上初中那会儿,我要崩溃了,我和女人一起面对面的坐在家里狭窄的走廊上。
我声音带着哭腔:“妈,我有病,我真的有病,我真的是抑郁症啊?“
她说:“你怎么可能会有病呢?你怎么能有病呢?”
我说:“妈,你知道吗?我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真实,就好像就好像我……”
“那你确实有病。”我还没说完她就厉声打断。
其实她那时候承认了我有病,我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我听着那敷衍的语气,敷衍的态度,竟突然有一种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的感觉……仿佛我的痛苦是装出来的,是博取关注的表演。在他们眼中,本质上就是这样。
嗯……人一旦闲下来了,什么都想得到。
天是澄澈……我时常会想我活在天上,不是什么天宫,不是什么琼楼玉宇。我只是坐在云上,从云端俯瞰着脚下的川流不息。就好像我是逃离了的,隔绝在喧嚣之外,听不见谁在说谁在笑。我如同天空一样,也是最澄澈的、最清明的,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
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有人问我融于血肉的是什么?
我会说我融于血肉的是白鸽。
…… 因为我是自由的。
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只是希望看到天空上最艳的一抹霞。
我总是有一些很奇奇怪怪的想法?
有人说悲伤是海,所有人都溺在了海里,只是有些人沉下去了,就游不上来了。他们企图在海底淹死,却不曾想,还要被那些岸上的人抓着头发捞出来,数笑了一番后再重新丢回海里。
但我想我的悲伤不是海,我的悲伤是天。它笼罩着我,剥离着我,把我与真正意义上的实在隔绝了。可我没有怪他,我只是看着我身旁飞掠过的鸟,我才发现,我居然看不清我身旁的鸟是个什么样子。
原来我的悲伤是夜啊。
脚下,城市缩成一片模糊的色块,川流不息的声响被距离拉成一根细弱的、几欲断裂的丝线。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不疾不徐。
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不论是谁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坐在天台上,都会不敢靠近吧。正常人会犹豫、会害怕、会远远地喊话。
可出乎预料的,我听这人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他却好像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没有贸然触碰,只是同样双手一撑,坐上了粗糙的水泥台面,与我们之间保留着一段礼貌又脆弱的距离。白大褂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转头去看……
是崔昱。
他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是两罐咖啡。他没看我,只是将一罐递到我手边。金属罐壁沁着冰凉的水汽,碰触到指尖时,激起一阵微小的战栗。
“就知道能在这儿找到你。”他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这风确实能吹散些东西。”
我接过咖啡,没有打开。“也吹来些东西。”我说,“比如你。”
他轻笑一声:
“我们还没好好聊过呢……这么不给情面。”他拉开自己那罐的拉环,嗤的轻响很快被风带走。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句话。”他顿了顿,“‘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良久的沉默之后,我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扭曲的空气,轻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崔医生,你说……人死了,会是什么样?会有人记得我吗?”
他握着咖啡罐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在风中蔓延,许久,他的声音才裹挟着凉意卷进我的耳朵:“我不知道。”他喝了一口咖啡,“但我常常想,也许我们对死亡的恐惧,本质上是对未知的恐惧。就像小时候怕黑,不是因为黑暗本身,而是不知道黑暗里藏着什么。”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他的头发。有一刻我们都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起伏的城市天际线。
“我治疗过一位老人。”崔昱忽然说,“癌症晚期。咱这儿的医疗技术你知道,就那样,他没有选择去治疗,他来精神科了。
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不是那些做错的事,而是那些因为害怕而没敢做的事。”他转头看我,“恐惧比错误更消耗人,小江。”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是要穿透我故作平静的表象。“但我想,那个记得你的人,会非常痛苦。如果你在天有灵,看到他的样子……或许会觉得,死了,反不如活着好受。至于释怀……真正把你放在心里的人,大概永远也学不会释怀。遗忘……有时候比记住更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