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簌簌落下,覆盖在焦黑的断手、碎裂的兽头和白骨祭坛粘稠的血痂上。那股撕裂空间的能量余波散去,留下死一般的沉寂,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血腥、焦糊、尸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烧灼金属后的刺鼻气味。
小一穷茫然地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手脚上沉重的铁链滑落后留下的淤青清晰可见。他看着不远处陈皮阿四倒在血泊中、眉心一个黑洞的恐怖尸体,又看看祭坛上那只焦黑的断手,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让他连哭都哭不出声,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
二月红第一个从巨大的震撼中挣扎出来。他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目睹陈皮死亡的惊悸,几乎是扑到林骁身边。林骁倒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死人,胸口的破棉袄敞开,心口皮肤上那个焦黑的铜钱烙印清晰可见,边缘红肿溃烂,散发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他呼吸微弱而急促,嘴唇干裂起皮,身体时而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林骁!林骁!”二月红焦急地拍打他的脸颊,触手滚烫!高烧!伤口严重感染!他迅速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想为林骁包扎那恐怖的烙印伤口,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那溃烂焦黑的皮肉让他指尖都在发抖。
另一边,张启山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粗重地喘息。他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左手。掌心那道被淬毒袖箭划开的伤口,此刻周围皮肤已变得青黑肿胀,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如同活物,正沿着血管向手腕蔓延。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和针扎似的剧痛不断袭来,每一次心跳都让那毒素的冰冷蔓延感更清晰一分。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祭坛中央。
祭坛上,那枚暗金色纹路已经隐去的铜钱,静静地躺在焦黑的断手骨灰和血痂之中,如同最普通的古物。而那把曾吞噬了陈皮一条手臂的黑色钥匙,已然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小撮灰白的尘埃。
钥匙毁了。用林骁半条命和铜钱的力量换来的。
代价沉重得让人窒息。
“佛爷!您的伤!”二月红注意到张启山的不对劲,心头一紧。陈皮袖箭上的毒,绝非寻常!
“死不了。”张启山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痛苦的沙哑。他猛地站直身体,这个动作牵动了毒素,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身形微晃。但他立刻用没受伤的右手撑住石壁,稳住了自己。上位者的意志如同钢铁,强行将肉体的痛苦与虚弱压了下去。他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他一步步走向祭坛,脚步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他无视了陈皮的尸体,目光扫过那摊钥匙的灰烬,最终落在那枚铜钱上。他弯腰,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小心地、隔着一小块衣料,拈起了那枚铜钱。
入手冰冷。沉甸甸的。表面的铜绿似乎黯淡了一些,暗金色的纹路完全隐没,触感与普通铜钱无异。但张启山清晰地记得它爆发出的诡异力量和林骁胸口那恐怖的烙印。这枚来自未来的信物,蕴含着超越他理解的力量,也带来了无法估量的变数。
他紧紧攥住铜钱,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稍稍压制了左掌伤口的灼痛和麻痹。他转向二月红,目光扫过昏迷不醒、高烧呓语的林骁,又看向角落里失魂落魄、无声流泪的小一穷。
“带上他们,立刻离开这里。”张启山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看了一眼那失去钥匙后显得更加空洞诡异的青铜兽头,以及白骨祭坛后方那片更深的、散发着更浓烈不祥气息的黑暗。钥匙毁了,但“门”还在。这里绝非久留之地!陈皮的血、林骁的重伤、钥匙毁灭引发的未知波动…随时可能惊动更深处的恐怖存在。
“是!”二月红没有任何犹豫。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林骁的状态,心知这样背着走只会加重伤势,但别无选择。他咬牙,小心翼翼地将林骁沉重的身体扶起,半背半抱在肩上。林骁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脖颈,那高温和微弱的痛苦呻吟让二月红心急如焚。
张启山则走向小一穷。孩子看到他靠近,如同受惊的小兽,猛地向后缩去,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张启山脚步一顿。他常年身处高位,杀伐决断,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上位者的压迫感,此刻更是因为中毒而脸色阴沉。他知道自己吓到了孩子。
他沉默了一瞬,缓缓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冷硬,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威严依旧难以完全消弭:“别怕。我是来带你回家的。找你爹。” 提到“爹”字,张启山的声音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吴老狗…那祭坛上残留的烟嘴和毛发…他不敢深想。
小一穷听到“爹”,空洞恐惧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芒。他怯生生地看着张启山,又看看二月红背上那个救了他(虽然他不完全明白过程)却昏迷不醒的大哥哥。巨大的惊吓和疲惫席卷了他,他小小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
张启山眼疾手快,用未受伤的右手一把将他小小的、冰冷颤抖的身体捞起,抱在怀里。孩子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像一片随时会凋零的叶子。小一穷没有挣扎,只是将脏污的小脸埋在张启山染血的大氅里,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走!”张启山抱着小一穷,转身就朝来时的狭窄洞道走去。毒素带来的麻痹感在手臂蔓延,抱着孩子的重量让他的脚步更加虚浮,但他腰背挺得笔直。二月红背着沉重的林骁,咬牙跟上。火把的光芒随着他们的移动摇曳不定,在身后拖出长长的、扭曲晃动的影子,映照着白骨祭坛和陈皮冰冷的尸体,如同地狱的剪影。
来时艰难,归途更是步步惊心。
洞道依旧狭窄、湿滑。张启山左手的毒素在不断侵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和左臂的沉重麻木感。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稳稳地抱着小一穷,不至于在湿滑的淤泥中摔倒。二月红更是步履维艰。林骁比他想象中更沉,胸口的灼伤在颠簸中不断渗出组织液和淡淡的血水,染湿了二月红的肩背。林骁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那灼热的温度让二月红心惊肉跳。他能感觉到林骁的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在快速流逝。
“水…铜钱…门…不够…”林骁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痛苦的呓语,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和挣扎。
“撑住!林骁!快出去了!”二月红喘息着,既是安慰林骁,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他从未感觉一条路如此漫长。
小一穷蜷在张启山怀里,最初的恐惧和哭泣似乎耗尽了力气,只剩下麻木的颤抖和偶尔的抽噎。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狭窄的一段、接近之前那个被“金线蛊”金属片封锁的耳室时,一直沉默的小一穷突然抬起了头!
他脏污的小脸上,那双因恐惧而失焦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洞道前方那片被火把勉强照亮的黑暗!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比白骨祭坛和死人更可怕的东西!他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脖子般的、短促尖锐的吸气声!
“爷…爷爷…”小一穷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小小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黑暗深处,“爷爷…在…在哭…”
张启山和二月红的心脏骤然停跳!
顺着小一穷手指的方向,前方洞道拐角的阴影里,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滑腻的苔藓,空无一物!
一股比墓穴阴风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