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水猛地呛入鼻腔,将张启山从深沉的黑暗和剧痛中强行拉回现实。
“咳咳…呃…”他痛苦地咳嗽着,挣扎着从一片浅水中坐起。刺骨的冰冷让他断腕处的剧痛更加清晰,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后背嵌入的青铜碎片随着动作撕裂着皮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他浑身湿透,沾满了污泥,断腕处简单包扎的布条早已被泥水浸透,渗出的血水将周围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条地下暗河的边缘,空间不大,头顶是湿漉漉的岩壁,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视物。不远处,二月红正跪在昏迷的林骁身边,焦急地按压着他的胸口,试图唤醒他。更远一点,小一穷蜷缩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抱着膝盖,小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地哭泣。
他们…逃出来了?从那个青铜地狱?
张启山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里空空荡荡,只剩下被泥水浸泡得发白的断腕伤口,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断掌留在了门后…连同那诡异的“共生”力量…他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解脱和更深的寒意。解脱于摆脱了那如影随形的冰冷和潜在的恐怖连接,寒意则源于对那扇“门”更深不可测的认知——它竟然能通过这种方式,留下它的一部分“引子”…
“佛爷!您醒了!”二月红听到动静,惊喜地抬头,但看到张启山惨白的脸色和断腕,眼中立刻又被浓重的忧虑覆盖。他快步过来,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想为张启山重新包扎。
“林骁…怎么样?”张启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推开二月红的手,目光投向不远处毫无声息的林骁。
二月红眼神一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沉痛:“气息…几乎没了。胸口那烙印…像是吸干了他。恐怕…撑不过一时三刻了。” 他看向林骁的眼神充满了无力感。这个来自未来的青年,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无尽的谜团和灾难,最终却要以这种方式凋零在1938年的地下。
张启山沉默。他看着林骁灰败的脸,想起他昏迷中那些破碎的警告和来自未来的信息碎片(吴邪的惊惶、玉佩的化验…)。这个“玩家”,终究没能改变什么?还是…他的到来本身就是改变的一部分?
他挣扎着站起身,断腕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踉跄着走到林骁身边,蹲下身。林骁的身体已经冰冷,只有胸口那死灰色的烙印,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余温。张启山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探向林骁的颈侧。脉搏…微乎其微,几乎感觉不到。
就在这时,林骁的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地转动,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梦境。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个模糊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
“…吴…邪…别…碰…血…铜钱…是…锚…门…未关…”
声音戛然而止。林骁头一歪,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彻底断绝。身体彻底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担。
他死了。
张启山的手停在半空。吴邪…别碰血?铜钱是锚?门未关?…这是林骁用生命传递的最后信息?警告吴邪不要触碰他爷爷玉佩上的血?铜钱是连接时空的锚点?而那扇青铜巨门…并未真正关闭?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宿命感压得张启山喘不过气。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林骁的死,他的断掌,陈皮的死,伙计的命),难道只是暂时逃离?那扇门…依旧存在?并且…并未关闭?只是暂时失去了钥匙和“共生”的引子?那它何时会再次开启?以何种方式?
“佛爷…”二月红看着林骁失去生息的身体,声音哽咽。他将林骁怀中那个染血的狗头玉佩轻轻取出。玉佩冰冷,沾染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他又从自己怀里取出那枚来自林骁的铜钱。铜钱表面黯淡无光,触手冰凉。
张启山看着玉佩和铜钱。这两件来自不同时空、却因吴家血脉和诡异力量纠缠在一起的器物,此刻静静地躺在二月红掌心。它们是灾难的源头,也是信息的载体,更是…林骁最后遗言的见证。
他沉默地接过玉佩和铜钱,将它们紧紧攥在未受伤的右手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转头看向蜷缩哭泣的小一穷。孩子是他们此行唯一“完整”带回的…也是吴家最后的希望?吴老狗已死,以那种可怕的方式成为了“门”的祭品。吴家的未来,系于这个惊魂未定的幼童。
“二爷,处理一下。”张启山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指了指林骁的遗体。他无法带一具尸体出去,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穿越者”的尸体。暴露出去,只会引来无尽的麻烦。
二月红沉重地点点头。他默默地将林骁的遗体拖到暗河边缘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没有工具,只能用匕首和双手,在湿冷的泥地上挖掘一个浅坑。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和伤口,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机械地挖掘着。每一铲泥土落下,都带着沉重的叹息。这个神秘的青年,带着未来的秘密,最终长眠于此。
埋葬的过程沉默而迅速。没有墓碑,只有一堆不起眼的湿土。二月红最后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土堆,深深叹了口气。
“走。”张启山抱起因哭泣和惊吓而脱力昏睡过去的小一穷。孩子在他怀里轻得像一片羽毛。他看了一眼埋葬林骁的地方,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他抱着孩子,沿着暗河水流的方向,朝着那微弱光线透来的方向,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二月红默默跟上,手中紧握着匕首,警惕着四周可能的危险。两人一前一后,在昏暗潮湿的地下河道中艰难前行。张启山断腕处不断渗出的血水滴落在身后的泥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痕迹。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后背嵌入的青铜碎片随着动作不断摩擦着伤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光亮!不是幽绿的符文光,而是…自然的、带着水汽的天光!
出口!就在前方一处狭窄的石缝外!
希望带来的力量支撑着他们。两人加快脚步,奋力挤过那道狭窄的石缝。
哗啦!
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带着草木气息和泥土芬芳的空气猛地涌入鼻腔!他们终于回到了地面!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山谷,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覆盖着薄雪的黑色山峦。正是黑风口附近!他们竟然从地底直接穿行到了山脉的另一侧!
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瞬间席卷了两人。张启山抱着小一穷,再也支撑不住,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缓缓滑坐在地。断腕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后背的伤口在阳光下火辣辣地疼。
二月红也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泥泞,双手血迹斑斑。
阳光温暖,却驱不散两人心底那沉重的阴霾。林骁的死,陈皮的死,吴老狗的惨状,那扇未关的青铜巨门,张启山断腕处残留的冰冷感…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们。
张启山摊开右手。掌心里,染血的玉佩和冰冷的铜钱静静躺着,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泽。他紧紧攥住它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吴邪…别碰血…铜钱是锚…门未关…
1938年的阳光照耀着他们,而未来的阴云,却从未散去。他将玉佩小心地放进怀里,贴身收藏。那枚铜钱…他沉默地看了一会,最终,将其紧紧攥在手心。这是来自未来的信物,是林骁用生命守护的“锚”,也是…连接那个未知“门”的潜在媒介。他不能丢弃,也不能轻易示人。
他看了一眼怀中昏睡的小一穷,孩子脏污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吴家的血脉…未来的希望…
“回长沙。”张启山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二月红默默点头。他知道,有些秘密,一旦揭开,将引发无法想象的灾难。他挣扎着起身,准备寻找出路。
张启山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闭上眼。阳光照在脸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断腕处的剧痛依旧清晰,但更清晰的,是那深埋心底、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预感:这一切,远未结束。那扇“门”,还有他手中这枚来自未来的铜钱,注定将他和吴家的命运,牢牢地捆绑在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