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劫

长沙城近在眼前，灰蒙蒙的城墙压在铅云下。张启山靠在颠簸的马车里，断腕裹着厚布，血还是渗出来，染红了垫着的粗麻。每一次颠簸都像刀子剜肉，他咬着牙，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怀里的小一穷昏睡着，小脸蜡黄。

二月红坐在对面，脸上全是疲惫和泥垢，双手缠着脏布条，眼神警惕地盯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城门。他怀里紧紧捂着个硬东西——是林骁那块染血的狗头玉佩。铜钱在张启山贴身的暗袋里，冰凉地硌着。

“佛爷，撑住，快到了。”二月红哑着嗓子说，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们这副样子，太扎眼。

马车刚到城门口，就被拦下了。不是守城的兵，是一群穿着短打、眼神剽悍的汉子，堵得严严实实。领头的是个瘦高个，脸上有道疤，皮笑肉不笑地凑到车窗边：“哟，这不是佛爷吗？可算回来了！四爷的人呢？怎么不见？” 他眼珠子滴溜溜往车里扫，看见张启山惨白的脸和怀里昏迷的孩子，还有二月红那副狼狈样，脸上笑意更深了，“哟，佛爷这是…挂彩了？这小娃娃…看着眼生啊？吴老狗家的？”

陈皮阿四的人。消息传得真快。张启山闭着眼，没吭声，右手却悄悄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佛爷累了，有什么事，回府再说。”二月红沉着脸开口，想把话挡回去。

“回府？”刀疤脸嗤笑一声，“佛爷怕是回不去咯！咱们当家的（指陈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手下兄弟可都等着佛爷给个交代！还有这位…”他指着小一穷，“吴老狗家丢的独苗？怎么在佛爷您怀里？吴老狗人呢？该不会…”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阴毒。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张启山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他缓缓睁开眼，眼神冷得像冰，只扫了那刀疤脸一眼。刀疤脸被他看得心里一哆嗦，下意识退了一步。

“滚开。”张启山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

“佛爷好大威风！”一个尖利的女声插了进来。人群分开，霍锦惜扭着腰肢走过来，一身锦缎旗袍，脸上是精致的妆容，眼神却像刀子，直勾勾盯着张启山，特别是他那只断腕。“我们霍家也等着佛爷解释呢！我家派去跟着佛爷‘长长见识’的人，怎么一个都没回来？佛爷这手…是遇着什么凶物了？还是…分赃不均，被人砍的？”她话里话外，全是刺。

狗血第一波：各方势力围堵，质问伤亡，矛头直指张启山和小一穷的来历。

张启山脸色更沉。霍家也来插一脚。他刚想开口，另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猛地刹住。车帘掀开，吴家老太太被两个媳妇搀扶着，颤巍巍地下来，老泪纵横，一眼就看到了张启山怀里的小一穷。

“我的孙儿！一穷！”老太太哭喊着扑过来，完全不顾形象。

二月红赶紧把玉佩掏出来递过去：“老夫人！孩子找回来了！这是…这是狗爷的玉佩！”

老太太一把抢过玉佩，看到上面干涸的血迹，浑身一颤，差点晕厥。她紧紧攥着玉佩，又扑到马车边，颤抖着手去摸小一穷的脸：“一穷！我的乖孙！你爹呢？你爹呢？！”

小一穷被吵醒，看到熟悉的祖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住老太太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爹…爹不见了…好多血…呜呜…”

“狗爷他…”二月红喉咙发堵，看着老太太瞬间灰败绝望的脸，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放屁！”一个粗鲁的声音炸响。吴家旁支一个壮汉跳出来，指着张启山和二月红，满脸凶相，“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害了狗爷，抢了孩子和玉佩回来装好人！狗爷本事多大？怎么可能折在黑风口？定是他们见财起意！” 他身后几个吴家旁支的人也鼓噪起来，眼神不善地盯着马车。

狗血升级：吴家内部质疑，亲信指责张启山谋财害命。

场面彻底乱了。陈皮的人堵着路叫嚣要交代，霍锦惜冷笑着看戏，吴家老太太抱着孙子哭天抢地，旁支的人红着眼要说法，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张启山被吵得脑仁嗡嗡作响，断腕疼得钻心，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都闭嘴！”张启山猛地暴喝一声，带着积威，震得场面一静。他喘着粗气，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吴家老太太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沉重：“狗爷…折在下面了。尸骨…带不回来。这孩子，是林…是拼了命才带出来的。信不信，由你们。”

“尸骨无存？谁信啊！”吴家旁支那壮汉又叫起来，“我看就是你们…”

“信不信，验验不就知道了？”一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响起。解九爷不知何时也到了，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直接钉在张启山身上，然后，缓缓移向他那只被厚布包裹的断腕。“佛爷这手…伤得蹊跷。还有这孩子…”他看向哭得打嗝的小一穷，“狗爷唯一的骨血，自然要认祖归宗。但，也得验明正身，免得…有人鱼目混珠，想谋夺吴家的东西。”

狗血高潮：解九爷出场，冷酷提议验伤验亲，直指核心。

“验亲？”吴家老太太愣住了，看着怀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孙子，又看看解九爷。

“对。滴血认亲，古法虽粗，也能辨个大概。”解九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他目光又转向张启山的断腕：“至于佛爷的伤…也请大夫当场验看，是什么东西伤的，也好…洗清嫌疑。” 他这话，摆明了不信张启山。

张启山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验他断腕？等于把他最后的尊严和秘密当众剥开！他看着解九爷那张冷静的脸，看着周围各怀鬼胎的眼神，看着怀里吓坏的孩子…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好！验！” 吴家旁支那壮汉立刻叫嚣，“现在就验！让大伙儿都看清楚！”

霍锦惜也掩着嘴笑：“哎哟，九爷这法子好，清白不清白，一验便知。”

张启山右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怀里的铜钱，隔着布料，冰冷地硌着他。他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一穷，看着吴家老太太绝望又茫然的脸…他知道，不解开这团乱麻，他们今天别想进城，吴家和小一穷更会后患无穷。

他猛地抬眼，死死盯住解九爷，眼神像要吃人，声音却异常嘶哑平静：“解九…你很好。验！现在就验！找个大夫来！” 他豁出去了。断腕的秘密，小一穷的身份…就在这长沙城门口，当众撕开！

人群哗然。解九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抬手示意手下去找大夫。狗血大幕，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强行拉开。而张启山断腕处，那被压抑的、源自青铜巨门的冰冷刺痛，在这一刻，随着他剧烈的情绪波动，猛地尖锐爆发！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