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疑

张启山那句“现在就验”刚砸在地上，人就直挺挺向后倒去，重重砸在马车硬邦邦的厢板上，彻底没了声息。

“佛爷！”二月红魂飞魄散，扑过去扶。

城门口瞬间炸了锅！

“装死！心虚了！”吴家旁支那壮汉跳着脚喊，唾沫星子乱飞。

“哟，佛爷这身子骨，看来是真伤得不轻啊？”霍锦惜凉飕飕地补刀，眼睛却死死盯着张启山垂落下来的断腕。厚布散开了一些，露出底下皮肉翻卷、颜色诡异的伤口。

“大夫！快叫大夫！”吴家老太太抱着吓懵了的小一穷，急得直跺脚，眼泪又下来了。孩子是她最后的念想，张启山要是真死在这，孩子怎么办？

解九爷眉头紧锁，推了推眼镜，没理会鼓噪的人群，快步走到马车边。二月红正掐着张启山的人中，急得满头大汗。解九爷直接伸手，探向张启山的颈脉。指尖传来的跳动微弱得吓人，又急又快。

“失血过多，加上急怒攻心。”解九爷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几分，“伤口必须立刻处理，否则命就没了！”他不再提什么验伤验亲，救人要紧。张启山要是真死了，这烂摊子谁也收拾不了，吴家孩子也保不住。

“让开！都让开！”二月红猛地抬头，眼神赤红，像被逼到绝境的狼。他一把拔出腰间的盒子炮，“咔哒”一声上了膛，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指向离马车最近的刀疤脸和吴家旁支壮汉，“谁再敢拦！老子崩了他！佛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让你们全下去陪葬！”

冰冷的杀气和枪口镇住了场面。鼓噪声小了下去。刀疤脸脸色变了变，陈皮死了，他们群龙无首，犯不着跟张启山的头号心腹玩命。吴家旁支的人也被那枪口慑住，下意识往后退。

“九爷！”二月红吼了一声。

解九爷立刻朝自己带来的手下喝道：“快！抬佛爷回府！用我的车！去请最好的西医！快！” 几个精干的伙计立刻冲上来，小心翼翼地把昏迷不醒、面如金纸的张启山从马车上抬下来，迅速挪到解九爷那辆更宽敞舒适的马车里。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解九爷在帮着抬人的时候，手指极其迅速地、隔着散乱的布条，在张启山断腕的伤口边缘沾了一下。指尖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活人伤口的**阴寒**气息。他不动声色地将沾了黑血的手指收回袖中，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

二月红护在解九爷的马车旁，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防止有人趁乱下手。吴家老太太抱着小一穷，在媳妇搀扶下，也跌跌撞撞地跟上解家的马车。霍锦惜看着张启山被抬走，又看看解九爷和二月红那如临大敌的样子，撇了撇嘴，扭身带着人走了，眼神却若有所思。陈皮的人见捞不到便宜，也骂骂咧咧地散了。

一场狗血沸腾的城门口验伤闹剧，以张启山当众昏迷、生死未卜而强行中断。

**张府。**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最好的西医被火速请来，在临时布置的手术室里忙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弥漫。二月红像一尊石雕，守在紧闭的房门外，浑身绷紧，耳朵竖着听里面的动静。手上包扎的布条又渗出血迹，他也浑然不觉。

吴家老太太抱着昏睡的小一穷，坐在偏厅的椅子上，老泪就没停过，嘴里不住念叨着儿子的名字。吴家几个主事的媳妇陪着，也都愁云惨雾。

解九爷坐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紧闭的手术室门。袖子里，那根沾了张启山黑血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诡异的阴寒感。那不是普通的中毒或感染…那感觉，让他想起古籍里记载的、某些接触过极阴之地秽物的描述…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西医走出来，一脸疲惫，额头上全是汗。

“大夫！佛爷怎么样？”二月红一个箭步冲上去，声音嘶哑。

吴家老太太也颤巍巍地站起来，紧张地看着。

大夫摘下口罩，脸色很不好看：“命暂时保住了。失血太多，伤口感染非常严重，还有剧烈刺激导致的心律不齐。但…最麻烦的是这个。”他拿出一个密封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点从张启山伤口深处清创刮下来的腐肉和粘稠黑血。“伤口里的东西…很怪。化验初步结果，有几种罕见的厌氧菌和…一些无法识别的金属残留物，还有…一种类似生物碱的神经毒素，但结构非常复杂古老，从未见过。感染源…恐怕不是寻常的伤口污染。”

他顿了顿，看向二月红和解九爷，语气带着困惑和后怕：“佛爷这手，到底是怎么伤的？像是被某种…带有剧毒和强腐蚀性的金属活活…‘咬’断的？或者接触了什么极度污秽的源头？” 他无法理解，什么样的东西能造成这样诡异复杂的伤口感染。

二月红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怎么说？说佛爷为了逃出青铜巨门，自己砍断了被“门”力量污染的手？

解九爷放下茶杯，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光：“大夫辛苦了。当务之急是控制感染，保住佛爷的命。其他事，容后再说。请务必用最好的药。” 他语气沉稳，安抚着大夫，目光却与二月红短暂交汇，里面是沉沉的询问和凝重。

大夫点点头：“我们会尽力。但佛爷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另外，他身体极度虚弱，需要长时间恢复，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断腕处的神经和血管损伤非常严重，那种诡异的毒素似乎还在缓慢侵蚀…这只手，以后恐怕…很难再装假肢了，功能会严重受限。”

二月红的心猛地一沉。佛爷…废了一只手？那个杀伐决断、威震长沙的张启山…废了一只手？

解九爷沉默地点点头，示意手下送大夫出去开药方。

偏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吴家老太太抱着孙子，看着解九爷和二月红凝重的脸色，知道张启山的情况恐怕比想象的更糟。她张了张嘴，想问儿子的事，又觉得此刻再问，无异于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解九爷站起身，走到二月红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二爷，佛爷的命暂时保住了。现在，该说说…黑风口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狗爷…是怎么折的？佛爷这手…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孩子…”他看了一眼昏睡的小一穷，“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我需要知道真相。全部。”

他拿出一个极小的、密封的玻璃片，里面正是他袖中手指沾染的那一丝黑血凝固物。“这血里的东西…不对劲。佛爷的伤，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事，关涉太大，瞒不住，也…不能瞒。”

二月红看着解九爷手中那点刺眼的黑血，又看看手术室紧闭的门，再想到那扇未关的青铜巨门和林骁临死前的警告…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和深不见底的寒意席卷了他。瞒？怎么瞒？佛爷废了，狗爷没了，陈皮死了，林骁埋骨地下…这血淋淋的真相，能说吗？说出来，又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他看着解九爷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吐出几个字：“…下面…有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