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行

张启山的病房变成了炼狱。空气里混杂着药味、腥臭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源自断腕的阴寒腐朽气息。他躺在床上，像一具正在被缓慢侵蚀的躯壳。灰败的脸色下透着一层诡异的青气，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断腕处厚厚的纱布早已被粘稠得如同活物般的青黑幽绿色液体彻底浸透、饱和，甚至开始缓慢地滴落，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令人作呕的污渍。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伴随着伤口处液体更粘稠的涌动，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贪婪地吮吸着他的生命。

大夫束手无策，站在门口，脸色比病人还难看，只剩下摇头。吴家老太太抱着依旧昏迷的小一穷，缩在病房最远的角落，眼神空洞，只剩下绝望的麻木。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二月红像一头困兽，在床边焦躁地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启山，又时不时扫向解九爷，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痛苦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解九爷刚才那番“再下去”的言论，无异于天方夜谭！佛爷这样子，别说下地，挪动一下都可能立刻断气！

“再下去？怎么下？谁下？佛爷这样子还能动吗？！”二月红低吼，声音嘶哑，“下去找死吗？下面那些东西…”

“不下去，他必死无疑！”解九爷打断他，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根沾过黑血的银针。“你也看到了，孩子的血只能短暂压制，杯水车薪。玉佩更是饮鸩止渴！佛爷体内那东西，被玉佩刺激后，已经彻底失控，正在加速吞噬他！常规手段，神仙难救！”

他猛地转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二月红：“唯一的生机，在那扇门！在源头！林骁临死前的话是线索——‘门未关’！‘在佛爷的血里’！这说明那扇门的力量并未消失，它的一部分，就在佛爷体内！我们下去，找到那门，或许能找到逆转这侵蚀的办法！或者…找到彻底切断它与佛爷联系的方法！这是死中求活！”

“下去？”二月红指着张启山，“他这样子，怎么下去？！”

“他下不去。”解九爷斩钉截铁，“你和我下去。”

“什么？！”二月红瞳孔骤缩。

“你熟悉下面的情况，是唯一活着出来的人！我需要你的眼睛和经验！”解九爷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带人，带最好的装备！我们下去！找到那扇门！找到办法！”

“那佛爷怎么办？！”二月红指着床上气息奄奄的人，“我们下去，短则几天，长则…他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要撑！”解九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所以，我需要那孩子！”他目光转向角落里抱着小一穷的吴家老太太。

老太太浑身一颤，惊恐地将孙子抱得更紧。

“九爷！你还想抽孩子的血？！”二月红怒不可遏。

“不是抽血！”解九爷厉声道，“是‘借’！借他的命，给佛爷续命！”他大步走到老太太面前，无视她惊恐的眼神，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和冷酷，“老太太！听我说！佛爷体内那东西，现在只有一穷的血能稍微压制！我们下去拼命，就是为了找救佛爷、也救所有人的法子！但佛爷撑不到那时候！我们需要一穷的血，一点点地给他续命！不需要多，每天只需要一点点！就像…就像吊命的参汤！吊着他一口气，等我们找到办法回来救他！否则，佛爷死了，那东西万一跑出来…整个长沙城都要遭殃！您和一穷，也跑不了！”

他用最直白、最恐怖的话，击溃着老太太最后的心理防线。城破家亡的威胁，孙子未来的安危…巨大的恐惧压倒了她的悲痛。

“就…就一点点？”老太太声音颤抖，看着怀里孙子苍白的小脸，心如刀绞。

“对！一点点！我保证！”解九爷立刻承诺，眼神却毫无波澜。他转向带来的心腹手下，一个眼神冷峻、背着药箱的中年人，“老莫！准备输血器械！最细的针！严格控制剂量！每天只取最低维持量！务必保证孩子的安全！”

叫老莫的手下立刻打开药箱，取出小巧精致的玻璃注射器和极细的针头，动作麻利专业。他走到老太太面前，声音平板无波：“老夫人，请。”

老太太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针头，再看看病床上如同死人般的张启山，最后低头看着昏迷中毫无知觉的孙子…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几乎将她撕裂。她颤抖着，最终还是颤抖着，将小一穷的手臂轻轻递了过去。老莫手法极其娴熟，消毒，寻找血管，细针精准地刺入孩子纤细的胳膊，鲜红的血液被缓缓抽入注射器。孩子似乎感觉到疼痛，在昏迷中蹙紧了眉头，发出细微的嘤咛。

“一穷…奶奶的乖孙…”老太太泪如雨下，紧紧抱着孙子，不敢看那抽血的画面。

二月红看着那鲜红的血液被抽出，看着孩子痛苦的表情，又看看床上毫无生气的张启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这是饮鸩止渴！用孩子的命，去吊着佛爷半死不活的一口气！

抽了大约小半管血，老莫立刻停止，拔出针头，熟练地按压止血。他将注射器递给解九爷。解九爷没有任何犹豫，走到床边，示意二月红帮忙固定张启山的手臂。他将那鲜红的血液，极其缓慢地、一点一滴地，注入张启山手臂上完好的静脉血管中。

血液注入的瞬间，张启山灰败青黑的脸上，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紧锁的眉头似乎也松动了一丝！断腕处那疯狂涌动的青黑幽绿色液体，渗出的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那么一点点！

有效！虽然微弱，但确实有效！

解九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这效果太微弱了！而且…他看着张启山断腕处依旧顽固渗出的粘稠液体，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压制。孩子的血，也仅仅是“药引”，无法根除病灶。时间，依旧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看到了吗？”解九爷看向二月红，声音低沉，“这就是我们争取的时间！用这时间，我们下去，赌一把！”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好转”，又看看小一穷手臂上细小的针孔和苍白的脸…他知道，解九爷是对的。没有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佛爷被那鬼东西吸干，要么下去拼命，博一线渺茫的生机！

“好！”二月红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跟你下去！但装备要最好的！人手要最精干的！下去之后，一切听我的！”

“成交！”解九爷毫不犹豫。他转向老莫：“老莫，你留下！守在这里！严格按照剂量取血维持！务必保住佛爷这口气！还有，看好孩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吴家老太太和昏迷的小一穷，眼神复杂，“老太太，委屈您和一穷了。等我们回来。”

他不再耽搁，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边走边对心腹下令：“立刻准备！最好的装备！炸药！火油！防毒！照明！再挑十个身手最好、嘴巴最严的伙计！两个时辰后，黑风口集合！”

二月红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张启山，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相依为命的祖孙，一咬牙，抓起靠在墙边的长刀，紧跟着解九爷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如同敲响的战鼓。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张启山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断腕处缓慢渗出的青黑粘液，以及老太太抱着昏迷的孙子，压抑而绝望的哭泣声。窗外的天，阴沉得如同泼墨。

两个时辰后，黑风口。寒风凛冽。解九爷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背着鼓囊囊的装备包，腰间插着短枪和匕首。二月红也是一身短打，背负长刀，脸色凝重。他们身后，站着十个精悍沉默的伙计，装备精良，眼神锐利，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解九爷最后检查了一下装备，目光投向那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黑风口。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眼中再无任何犹豫，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冰冷。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