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夜宴的喧嚣仿佛还粘在耳膜上,但碎玉轩的清晨却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甄嬛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葡萄甜腥气。允礼胸口洇开的温热,养心殿龙榻边香灰的冰冷,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在记忆里反复撕扯。她端起槿汐新沏的茶,温热的瓷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这紫禁城的冬天,长得让人心头发慌。不能再等了!允礼此刻虽在宫墙之外,看似安好,可前世那杯毒酒的冰冷仿佛已经穿透时光,冻得她骨髓生寒。他的结局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槿汐,”甄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海棠枝桠上,“把我带来的书找几本出来,我想静静心。” 她需要安静,需要思考。这看似平静的新入宫时期,才是布局的关键。华妃的炸药桶已经点燃,皇后的网正在张开,还有那个……她眼角的余光似乎还能看到安陵容在御花园低头时那抹阴冷的恨意。允礼的命,眉姐姐的清白,还有她自己……这一次,她得把每一步棋都走在前面,走得比那些暗处的毒蛇更快!
延禧宫偏殿的空气带着一股陈旧的阴冷。安陵容蜷在床最里面,背对着门口。宝鹃担心的轻喊被她死死憋在喉咙里。皇后的脸,甄嬛最后那失望又看透的眼神,还有喉咙深处那股去不掉的苦杏仁的涩味和憋气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害怕?不,更多的是被逼急了的狠劲。甄嬛的好心像水里的月亮,皇后的假好心是淬了毒的刀。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调香,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绳,也是能悄悄扎进敌人心口的针。她得知道华妃宫里缺什么香,那是个疯子,也是个好用的挡箭牌和往上爬的台阶。
存菊堂里,采月正小心地把一套素白得像玉的茶具摆在桌子上。沈眉庄看着那抹干净的白,手指摸过光滑的杯壁。华妃推她下水时那得意的笑,皇帝怀疑她假怀孕时冰冷的眼神,还有温实初那双装满绝望和深情的眼睛……过去的屈辱和那点偷来的温暖混在一起翻腾。皇帝的恩情薄得像纸,真心才重得像山。这一世,那些虚的宠爱谁爱抢谁抢去,她的骨气只用来保护值得的人。这套素白的茶具很好,不显眼,就像她现在的心情,离漩涡远点,才能看得更清楚,护得更牢。华妃的暴脾气,皇后的深沉,这潭水比上辈子更浑了。
景仁宫睡房,沉重的凤冠被剪秋轻轻拿下。铜镜里照出一张依然端正的脸,只是那眼睛深处,冻着万年不化的寒冰。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梳妆台面,感觉像极了景仁宫那让人绝望的青砖地。皇帝那句“死生不复相见”像淬了毒的冰锥子,狠狠扎进心底。纯元……她的好姐姐,皇帝心里那颗永远不掉色的朱砂痣。“不思量,自难忘”?皇后嘴角慢慢扯出一丝极冷极淡的笑,镜子里的人眼神像刀子一样利。既然忘不掉,那她就让这颗朱砂痣变成扎进皇帝心头的毒刺。凤座只能是她的,这江山,也该换个真正的主人坐坐。新入宫的小鸟们该放出来溜溜了,尤其是碎玉轩那只看着最老实的,说不定是头能咬死猎物的狼。明天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是时候。
翊坤宫正殿,又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炸开。上好的官窑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溅到华妃那身火一样红的裙子上。她胸口起伏得厉害,眼前全是昨晚皇帝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脸!欢宜香!那天天烧在她屋里的催命符!那香喷喷的味道曾是她显摆的资本,现在只让她恶心反胃。年家立了那么多战功,换来的竟是睡在旁边的男人这么狠毒的算计!想让她没孩子,想用这香把她困死在这金笼子里?做梦!这香,她不但要继续烧,还要烧得更猛!烧得整个翊坤宫、整个紫禁城都闻得到!她要让那没良心的狗皇帝也好好闻闻,闻闻他自己造的孽!颂芝,去!把内务府那帮没用的奴才叫来!本宫要最好的沉香,要又浓又冲能盖过所有味道的!熏不死人的东西,趁早扔出去!
第二天一早,景仁宫正殿。
胭脂香混着炭火味,新来的妃子们按着地位低头站着,殿里安静得只听见衣服摩擦的轻响。皇后坐在凤位上,温柔的笑像画上去的面具,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过下面,最后停在甄嬛低垂的眉眼上。甄嬛感觉到那目光,姿态更加恭敬小心,心里却一片冰冷。这场面熟得让人想吐,皇后的每一句“关心”后面都藏着看不见的绳子。华妃坐在下首,一身红衣还是那么张扬,只是那眼睛里翻腾的恨意快变成真的了,毫不掩饰地钉在皇后身上,嘴角那点嘲笑好像在说,装,你接着装。安陵容缩在人群后面点,努力把自己藏得更深,手指却悄悄掐进了手心,皇后的目光像到处都有的蜘蛛网。沈眉庄脸色平静,挺直的腰背透着疏远,只盼着这早上问安快点完,离这没声的战场远点。
皇后笑着开口,声音柔和得像春风吹过:“妹妹们刚进宫,肯定有很多不习惯。昨天除夕夜宴也累了,今天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本宫让人准备了些新茶点,姐妹们一起去赏花散心,也松快松快。”
皇后凤谕既下,众妃嫔自然依序起身,随着皇后向御花园行去。一行人浩浩荡荡,环佩叮当,行走在肃穆的宫墙夹道间。寒风卷着残雪刮过脸颊,带来刺骨的冷意,与景仁宫内的炭火暖香形成鲜明对比。
不多时,御花园的景致便映入眼帘。寒冬时节,满园萧瑟,唯有几树红梅凌寒怒放,点点朱红在灰白枝桠间跳跃,倔强地吐露着清冷的幽香。引路的宫人将众人带到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内早已燃起暖炉,摆放着精致的茶点果品。炉火的暖意融融,却似乎怎么也驱不散随寒风侵入轩内的、以及萦绕在众人心头的那股无形的寒意。
甫一落座,皇后便含笑看向甄嬛,“莞常在,看着就是个聪明灵巧的人儿,本宫一见就喜欢得很。”甄嬛心中早有防备,面上却瞬间浮起恰到好处的红晕,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羞涩,微微屈膝:“皇后娘娘过奖了,臣妾蒲柳之姿,实在惶恐。” 她垂眸敛目,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华妃骤然阴沉的脸颊和那捏得指节泛白的帕子。
果然,华妃那带着浓浓讽刺的尖嗓子立刻响起来,矛头却故意歪向了一边穿着太花哨的夏冬春:“哟,这位妹妹穿得可真精神!这满身的红,知道的说是来赏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戏班子跑出来的角儿呢!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她故意把“角儿”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挑衅地看着皇后。
夏冬春的脸唰地白了,又气又怕,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眼神却冷了一分,轻飘飘地说:“华妃妹妹说笑了,夏常在年纪小,活泼点也正常。” 一句“年纪小”和“活泼”,轻轻巧巧,既踩了夏冬春不懂规矩,又把这烫手山芋扔回给华妃。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一个细细弱弱、带着明显害怕的声音从人群边上响起:“华妃娘娘息怒,夏姐姐她……她就是性子直,绝对没有冲撞娘娘的意思……” 安陵容低着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清。这话听着像劝架求情,却像一勺油,准准地浇在华妃心头的火苗上。
性子直?这不就是坐实了夏冬春刚才的样子就是没规矩、惹了她华妃娘娘吗!华妃的火气腾地烧得更旺了,厉声道:“性子直?本宫看是没规矩!连基本的尊卑上下都不懂了吗?”
皇后眼睛里光芒一闪,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安陵容低着的头顶。这个安答应……倒是个会递刀子的?有点意思。
沈眉庄不动声色地又往后挪了小半步,只想离这越来越乱的局面远点。安陵容……她刚才那话……不对劲。太刻意了。这么早,她就学会借刀杀人了?
甄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头猛地一沉。安陵容看向华妃和皇后时,那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是恨!绝不是简单的害怕!那眼神,绝不是刚进宫、什么都不懂的安答应该有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像炸雷一样在甄嬛脑子里炸开——她也回来了!带着上辈子攒下的所有怨恨和不甘回来了!这个发现让甄嬛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上辈子安陵容的背叛和那些狠毒手段还清清楚楚,这一世,她带着更深的怨恨重生,会在这本来就危险的深宫里搞出多大的乱子?
空气好像冻住了,华妃的怒火像马上要喷发的火山,皇后的算计藏在温柔的笑后面,安陵容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夏冬春吓得快哭出来,沈眉庄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甄嬛的心绷紧到了极点。一场围着夏冬春这个蠢货的风暴眼看就要炸开。
就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一声尖利高亢的喊声像刀子,猛地刺穿了御花园紧绷的空气,也瞬间打破了这危险的平衡:
“皇上驾到——!”
所有人心头一震,惊讶地抬头。
皇帝?!他怎么这时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