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尖利的通传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御花园临水敞轩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众人,身体本能地迅速调整。跪伏在地的身影慌忙起身,站立的迅速整肃仪态,所有人齐齐朝着入口方向屈膝行礼:“恭迎皇上!”
动作划一,心思各异。华妃强压下几乎喷薄的怒火与被打断的不快,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低头瞬间,眼底的怨气丝毫未减。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调整到最完美的温婉弧度,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被打乱计划的冷光。甄嬛垂眸,姿态恭谨无可挑剔,心脏却在狂跳,安陵容那冰冷恨意的眼神与皇帝突然驾临的变数交织翻涌。沈眉庄神色依旧清冷,行礼的动作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安陵容借着起身,飞快地缩回人群最边缘的阴影里,头埋得极低,肩膀还在微微发颤,仿佛刚才耗尽所有勇气,只剩无尽惶恐。夏冬春则真正如蒙大赦,行礼时腿软得几乎瘫倒。
明黄的袍角映入眼帘,皇帝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威严肃穆。他目光如电,沉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在华妃强抑怒火的脸上停留一瞬,在皇后无懈可击的笑容上滑过,最终落在皇后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皇后好兴致,带姐妹们赏梅。”
皇后脸上温婉笑意更深:“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想着新入宫的妹妹们初来,红梅开得正好,便邀姐妹们一同赏玩,也沾沾这凌寒独自开的傲气,明白深宫不易,需得坚韧。”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滑过甄嬛低垂的眉眼。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在主位坐下,目光投向轩外灼灼红梅。他并非真有闲情,批阅奏折的烦闷未消,更让他心惊的是,一路行来,一股异常浓烈、甚至刺鼻的沉水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源头分明是翊坤宫方向!那地方,本该只有一种香——欢宜香!
华妃见皇帝目光掠过甄嬛,又被皇后那番“教导”刺激,妒火恨意再也压不住。她扬起脸,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媚和一丝尖锐:“皇上~您闻闻,这梅香虽好,却清冷了些。臣妾刚让内务府换了翊坤宫的新香,用的是顶好的沉香,又浓又暖,改日请您品鉴?”她故意把“换了新香”咬得清晰,眼神带着挑衅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直直看向皇帝。欢宜香?那让她断子绝孙的毒物?她就是要换掉!还要让这负心人知道!
皇帝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冰,猛地钉在华妃脸上。殿内温度骤降!空气凝固。
齐妃站在一旁不明所以,吓得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困惑:华妃今个怎么了?竟敢擅自换掉御赐的香?还顶撞皇上?
曹贵人站在华妃身后,眼皮狠狠一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华妃娘娘疯了不成?这……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她下意识攥紧了帕子。
皇后眼底掠过一丝快意,温声开口,字字如针:“华妃妹妹有心了。只是……皇上御赐的欢宜香,乃是为妹妹身体特制的,最是安神养性。宫中用香皆有规制,妹妹骤然换了这般浓烈霸道的新香,恐于圣体有碍,也……不合规矩啊。”句句诛心,将“僭越”、“不敬”、“可能危害龙体”的罪名死死扣下。
华妃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作。角落里,那个细弱颤抖、带着无尽惶恐的声音再次响起,安陵容扑通跪倒,头磕得低低:“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息怒!华妃娘娘……华妃娘娘定是觉得旧香用久了,想换个新鲜花样,绝非有意违逆圣意!求皇上、皇后娘娘宽恕娘娘无心之失啊!”她肩膀抖得厉害,这番“求情”却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将“违逆圣意”、“僭越规矩”、“无心之失(愚蠢)”的标签狠狠钉在华妃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求情”,再次引来各异目光:
齐妃更加惊讶不解,甚至带点看蠢货的意味:这安答应也太不知死活了!这种时候还敢插嘴?这话听着……怎么像是火上浇油?
曹贵人眉头紧锁,看向安陵容的目光充满了深深的警惕和怀疑:一次是意外,两次……这个答应,绝不简单!
夏冬春彻底懵了,看着安陵容,完全不懂她是在“帮”自己还是害自己。
皇帝的目光冷冷扫过安陵容卑微瑟缩的身影,又回到华妃那张因恨意扭曲的脸,最后落在皇后温婉的面具上。古怪!华妃的疯狂,皇后的推波,安答应这看似怯懦实则阴狠的言辞……都透着浓重的古怪!他强压翻涌的怒意,目光转向抖如筛糠的夏冬春,语气冰冷:
“夏常在,方才朕进来前,这里倒是热闹。你可知罪?”
夏冬春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磕头:“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开恩啊!”
“回你的宫里去,抄《女诫》三百遍,没抄完不许出来!”皇帝一句话,将这个蠢货彻底打入冷宫。他起身,目光最后沉沉地扫过华妃和那飘来的浓烈香气,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
皇帝一走,敞轩内死寂一片,寒意刺骨。华妃死死盯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眼神怨毒得能滴出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的战书,他收到了!欢宜香?她不但要换,还要烧得满宫皆知!
皇后优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仿佛无事发生,眼底却寒光凛冽。年世兰疯了?疯得好。安答应?这把小刀,用得倒是又准又狠。
甄嬛垂着眼,心沉入谷底。安陵容那卑微姿态下两次递出的毒刃,彻底证实了她的猜测——她带着前世的怨恨回来了!年世兰的疯狂宣战,皇帝压抑的怒火,皇后不动声色的算计……这深宫,怕是没以前那么简单。
沈眉庄心头发冷。华妃的癫狂、皇后的深沉、安陵容的阴毒……这潭水凶险万分。她必须远离漩涡。
窗外的红梅兀自开着,清冷的幽香被翊坤宫飘来的霸道沉香彻底压了下去。一场围绕着欢宜香的风暴,引线已被点燃。
碎玉轩·傍晚
甄嬛屏退左右,只留槿汐,声音低沉紧绷:“槿汐,安陵容……不对劲。她今日言行,绝非初入宫者能有。想法子,探清楚她这几日见了谁,做了什么,一丝痕迹也别放过!还有,翊坤宫换香之事,动静太大,皇上震怒未发,皇后必有后手,盯紧两边反应。”
槿汐神色凝重:“是,小主。翊坤宫那边…听说华妃娘娘午后发了好大的火,内务府总管黄规全被叫去,出来时面如死灰,走路都打晃。”
甄嬛冷笑:“她恨毒了,重来一次,岂肯再做棋子?这是拉着所有人往火坑里跳。”允礼温热的血仿佛又在眼前洇开,她指尖掐进掌心,“不能再等。允礼那边…必须早做绸缪。”
浣碧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小主,沈贵人派人送来的安神香。”
甄嬛打开盒子,熟悉的清冽气息钻入鼻尖。她捻起一小块深褐香料,放在鼻下轻嗅,眼眶蓦地一热。这味道…是眉姐姐独门的手艺!前世存菊堂品茗熏香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心头的寒意。她也回来了!甄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力量。
“把我那套素白釉的茶具找出来,”甄嬛对槿汐道,声音柔和了些,“包好,送去存菊堂。就说…香极好,我很是念着旧时滋味。”素白,是她们心照不宣的暗语。
翊坤宫·深夜
烛火跳跃,映着镜中华妃艳丽却狰狞的脸庞。“哗啦”一声,梳妆台上的脂粉首饰被她扫落一地。
“颂芝!”声音嘶哑,浸满恨毒。
“奴婢在!”颂芝扑通跪倒,浑身发抖。
“天一亮,就去太医院!把江慎给本宫‘请’来!”华妃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他不是专管那欢宜香吗?本宫要亲口问问他,这香里…到底添了什么‘好东西’!皇上想断我年氏血脉?我偏要撕开这层遮羞布看看!”她猛地攥拳,骨节咯咯作响,“翊坤宫所有的香炉,给本宫点上!日夜不停地烧!用最顶级的沉香!烧得满宫都是这味儿!烧得他走到哪儿都躲不开!”她要让这浓香,化作无时无刻不灼烧那负心人良心的业火!
景仁宫·寝殿
皇后卸了钗环,倚在软枕上。剪秋力道适中地揉着她的额角。
“娘娘,安答应今日…两次出头,时机拿捏得…”剪秋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忌惮。
皇后闭着眼,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是个深藏不露的。借力打力,藏刀于笑。今日这‘求情’,句句似软,实则句句是淬毒的钉子,往华妃心口扎,还把自己摘得干净。”她缓缓睁眼,眸中寒光如刃,“仔仔细细地查她。入宫前所有底细,入宫后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件不许漏。安答应这把刀够快够阴,但也容易割伤持刀的手。能用,就留着给年世兰放血;若发现她生了异心,或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捻着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剪秋心领神会,肃然道:“奴婢明白,定会查得滴水不漏。”
延禧宫·偏殿
一灯如豆,映着安陵容苍白的脸。桌上,那只被指甲刺破的并蒂莲香囊静静躺着。她盯着那撕裂的锦缎和崩断的绣线,眼神空洞,渐渐被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吞噬。
“甄嬛…皇后…华妃…”她低声呢喃,每个名字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刻骨的恨,“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这一世,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猛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各种研磨得极细的香料粉末。昏黄光线下,她拿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深褐近黑的粉末,凑到鼻尖,闭眼轻嗅,随即嘴角扯出一个诡异而阴冷的弧度。
“都回来了…好…好得很…”她低语,如同毒蛇吐信,“这戏台…才算真正搭好了呢…”
存菊堂
沈眉庄立于窗前,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素净的衣裙上。她提笔,在雪白的素笺上落下几行清隽小楷:
宫阙深寒,暗潮已生。华妃狂狷,烈火焚心;中宫幽邃,蛛网暗结;安氏阴鸷,隐于暗隅。旧香虽易,新劫难测。吾心匪席,不可卷也。珍重静守,以待天光。
墨迹未干,她已将纸笺移至烛火之上。橘红的火舌温柔又无情地舔舐着字迹,顷刻间化为灰烬,只余一缕青烟袅袅。
她抬眸,望向窗外那轮孤清的明月,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蕴藏着磐石般的坚定。
“温实初…”无声的誓言在静谧中回荡,“这一世,我的路,我自己走。你的命…我必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