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尸香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礼部侍郎府上便乱了套。

苏向舟踏入郑府时，雨丝正密。她左手撑着二十八骨的青竹油纸伞，右手拢在狐裘袖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铜手炉上的"逆舟"刻痕。大理寺的差役们屏息跟在她身后，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积水，发出细碎的声响。

"云板敲了几响？"苏向舟突然开口。

管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回大人，四下。"

"错了。"伞沿抬起，露出女子苍白的下颌，"是五下。"

管家这才注意到她腰间悬着的并非普通鱼袋，而是黑檀木雕的刑案令——五品以上官员横死时才会启用的信物。他腿一软，差点跪在雨地里。

苏向舟已经径自走向后院。月白官服下摆扫过石阶，像一抹游魂飘过。她停在书房门前，忽然蹙眉。

太静了。

没有哭嚎，没有骚动，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臼里的轻响。这种死寂她太熟悉——二十年前父亲暴毙那夜，云府也是这般，连蝉鸣都噤了声。

"撞门。"

差役们面面相觑。那扇雕花梨木门分明虚掩着，何须...

"撞。"

门轴断裂的刹那，腥甜混着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苏向舟抬手掩鼻，袖中药囊沙沙作响。油灯将熄未熄，映出太师椅上扭曲的人形——郑侍郎仰面朝天，青紫面皮下透出蛛网般的血丝，右手死死攥着本《楚辞》。

"都别动。"苏向舟解下狐裘扔给随从，"去请仵作，再调..."她忽然顿住，目光钉在窗棂上。

窗栓完好，内侧落着层薄灰。

又是密室。

雨声忽然大了。她俯身查看尸体，发现死者食指指甲缝里嵌着丝靛青色线头。正要细看，后颈突然一凉——不是雨，是某种被窥视的直觉。

"房上有人。"

差役们还没反应过来，苏向舟已经拔剑。柳叶般的剑身映着雨光，直指西厢房顶："下来。"

瓦片哗啦一响，玄色身影鹞子般翻落院中。来人束着高马尾，腰间钢索叮当缠着枚青铜罗盘。那罗盘指针疯转，最后竟直直指向苏向舟手中的剑。

"好俊的剑。"那人咧嘴一笑，"可惜指错了人。"

差役们刀剑出鞘，却被苏向舟抬手制止。她盯着对方玄色劲装上若隐若现的暗纹——是南疆的缠枝莲，江湖人常用来防蛊毒。

"颜渡。"黑衣女子抱拳，"久闻苏大人冷面阎罗，今日特来..."

"擅闯官宅，杖八十。"苏向舟剑尖纹丝不动，"你是自己趴下，还是我帮你？"

颜渡反而上前两步。钢索缠上剑身，她借力一拽，两人呼吸几乎相触："大人不如先看看郑大人袖子里藏的东西？"

苏向舟这才发现死者左袖露出一角黄纸。她剑鞘一挑，纸片飞起——是半张当票，墨迹被血晕开，隐约可见"醉仙楼"三字。

"昨夜郑大人典当了块玉佩。"颜渡的呼吸带着薄荷味，"巧的是，上月死的太常寺少卿，最后去的也是醉仙楼。"

苏向舟瞳孔微缩。太常寺案的密室构造与此案如出一辙，这细节从未对外公布。

雨幕中，青铜罗盘突然嗡鸣。颜渡脸色骤变，猛地扑向苏向舟："低头！"

一支弩箭擦着发髻钉入门框。苏向舟被压在地上，嗅到对方衣领上的铁锈味。她反手掷出手炉，铜器撞在院墙暗处，传来声闷哼。

"东南角！"颜渡钢索已甩出，却捞了个空。

苏向舟起身时，发现掌心沾了血——不是自己的，是颜渡肩头被弩箭擦破的伤口。那人却浑不在意，正捏着从她剑鞘上顺走的香囊细看。

"有意思。"颜渡指尖挑开香囊，拈出粒朱砂丸，"镇魂砂，还是官造。苏大人查个案，怎么备着驱邪的东西？"

苏向舟夺回香囊，忽觉指尖刺痛。香囊夹层里，不知何时多了根淬毒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与郑侍郎指甲缝的靛青如出一辙。

檐角传来瓦片轻响。颜渡吹了声口哨："跑得倒快。"转头见苏向舟正盯着自己伤口，挑眉道："担心我？"

"你血滴在证据上了。"苏向舟甩过块素帕，"滚去包扎。"

颜渡接住帕子大笑。笑声惊飞檐下避雨的雀，扑棱棱掠过两人之间。苏向舟这才看清她眼尾有颗小痣，随着笑意微微颤动，像滴未落的雨。

"大人。"仵作在门边轻唤，"郑大人喉中有异物..."

苏向舟转身欲走，袖口却一紧。颜渡不知从哪摸出块芝麻糖塞过来："寒夜验尸，小心低糖症。"

糖块带着体温，在她冰凉的掌心显得几乎烫手。苏向舟下意识要扔，却听那人凑在耳边低语："针上毒叫'青丝绕'，产自苗疆。这案子，大理寺管不了。"

雨更急了。苏向舟望着颜渡翻墙而去的背影，忽然将糖含入口中。甜味混着铁锈气在舌尖炸开，她摸向腰间——父亲留下的旧案卷，今夜第三次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