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季枫赐睡得不算安稳,眉头时不时蹙起,像在梦里也遇到了烦心事。腕间的银铃被他压在身下,偶尔发出一两声极轻的响动,很快又归于沉寂。
许绘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杯温水。月光从他身后涌进来,在地面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恰好覆在季枫赐的病床边。
他站了片刻,目光落在季枫赐紧抿的唇上。白天那点被季彧激起的戾气还残留在眉宇间,只是此刻被睡意软化,显得有些脆弱。
许绘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杯壁。抽屉里的那份协议还在,许戈明的要求越来越迫切,甚至暗示如果再拿不到有用的东西,就要动用“别的手段”。
“别的手段”是什么,许绘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无非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伎俩,像对付其他对手那样,把人逼到绝境。
他垂眸看着床上的人。季枫赐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睡着的时候倒显出几分孩子气。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心里藏着那么多怨恨。
许绘的指尖轻轻落在季枫赐的额头上,像白天安抚他时那样,缓缓往下抚过眉骨。季枫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渐渐舒展,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许医生……糖……”
许绘的动作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捏在手里。糖纸的响声很轻,却还是惊动了季枫赐。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许绘,眼里瞬间清明了几分,像找到了依靠的幼兽,往床边挪了挪。
“醒了?”许绘的声音很轻,“渴不渴?”
季枫赐摇摇头,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糖上,喉结动了动。
许绘没立刻给他,而是捏着糖在他眼前晃了晃:“今天季彧说的话,你听到多少?”
季枫赐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像被触碰了逆鳞:“他又想干什么?”
“想知道你母亲的下落。”许绘说得直白,“或者说,想知道她手里有没有留下他当年挪用公款的证据。”
季枫赐嗤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他活该。那种人,就该蹲大牢。”
“你恨他。”许绘不是疑问,是陈述。
“当然恨。”季枫赐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意识到是深夜,急忙压低了音量,“他毁了奶奶,毁了我,现在还想毁了妈……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但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许绘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忽然笑了笑:“你想帮她?”
季枫赐愣住了,随即用力摇头:“我不帮她!我谁也不帮!我只想跟着你,许医生。”他抓住许绘的手腕,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你别让他伤害我,也别让他去找她,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提要求,可他只能求许绘。这个男人是他的囚笼,也是他的庇护所。
许绘低头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沉默了几秒,把手里的橘子糖塞进季枫赐嘴里。
“甜吗?”
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季枫赐下意识地点头,眼里的惶恐渐渐褪去。
“听话,就有糖吃。”许绘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这是一句赤裸裸的交易,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可季枫赐却像得到了赦免,用力点头,含着糖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我听话,许医生,我最听话了。”
他重新躺好,把被子拉到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绘,像只等待主人熄灯的宠物。腕间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绘没走,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看着手里的病历。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冷冽的光晕,却奇异地让季枫赐感到安心。
他知道许绘在利用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对方手里的一枚棋子。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这枚棋子能得到善待,能尝到甜味,能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稳地待着。
比起外面那些虚伪的亲情,许绘这带着目的的“好”,反而更让他觉得真实。
季枫赐看着许绘专注的侧脸,嘴里的甜味渐渐融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在银铃偶尔的轻响和许绘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里,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没再做噩梦。
许绘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抬起头。月光下,季枫赐的睡颜很平静,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他合病历,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
抽屉里的协议还在,许戈明对季枫赐的威胁也还在。但许绘忽然觉得,或许不用那么急。
这只被驯服的狗,还有更大的用处。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像一片巨大的深渊,吞噬着无数秘密和欲望。
而他和季枫赐,就在这片深渊的边缘,维持着一种危险而诡异的平衡。
许绘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转身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将里面的安稳和外面的暗涌,彻底隔绝开来。
只有那若有若无的橘子糖甜味,还残留在空气里,像一个温柔的陷阱,引诱着人一步步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