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忠文的故事》第一集:千禧第一声
上饶市立医院 住院部走廊
电子钟的绿光映在水磨石地面上,数字清晰跳动着:2000年1月5日 凌晨3:17
祝何金的皮鞋跟在瓷砖上碾出半圈白印,他第三次攥紧手里的搪瓷杯,杯壁上“劳动模范”的烫金字早被磨得发乌。走廊尽头的窗户糊着层薄雾,能看见对面居民楼零星亮着的灯,像谁没睡沉的眼睛。
“小祝,再坐会儿?”护士台的刘姐递过杯热水,塑料杯壁上凝着水珠,“周医生这是第二产程了,顺产生得慢,但恢复快。”
祝何金没接,手指在眉心按出个红印:“她下午进的产房,这都快十二个小时了……”他声音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勒着,“刘姐,你们产房的灯一直亮着,是不是……”
“你这工程师脑子里净是些精密仪器啊?”刘姐笑了声,往产房方向努努嘴,“产妇的宫缩就像潮汐,有自己的规律。周医生是同行,心里有数着呢。”
话音刚落,产房的门“吱呀”开了道缝,周雅琴的母亲王秀兰端着盆温水出来,鬓角的碎发全湿透了,贴在脸上像层湿棉絮。
“妈!”祝何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长椅扶手上,发出闷响。
王秀兰摆摆手,眼圈红得发亮:“刚听着雅琴喊了声,助产士说宫口开全了。这丫头,平时在手术台上多利落,到自己这儿……”她拧干毛巾的手在发抖,“我刚才隔着门缝看,她咬着牙攥床单,指节都白了。”
祝何金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他想起上周陪周雅琴产检,她指着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孕囊说:“你看这形状,像不像你画的桥梁结构图?”那时她还笑着打趣,说等孩子出生,要教他认手术刀和游标卡尺。
电子钟跳到3:42时,产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属器械碰撞声,接着是周雅琴压抑的痛呼,像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祝何金瞬间冲过去,手刚碰到门把手,就被出来换器械的助产士拦住。
“家属不能进!”助产士的口罩勒得脸颊发红,“产妇正在用力,你进去她分心!”
“我是她丈夫!”祝何金的声音劈了,“我进去给她打打气——”
“她是外科医生!”助产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软下来,“周医生刚才还跟我们说,‘别告诉我家属,他胆小’。祝工,你在这儿等着,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忙。”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所有声音。祝何金僵在原地,后颈的冷汗顺着衬衫往下淌,凉得像冰。王秀兰走过来,把他按回长椅上,从布包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枚银质长命锁,锁身上刻着“平安”二字。
“这是我找巷口陈师傅打的,”王秀兰把锁塞进他手心,“雅琴小时候体弱,我也给她戴过一个。你摸摸,凉不凉?能镇住心神。”
银锁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祝何金忽然想起和周雅琴第一次约会,在医院后面的小吃街,她啃着烤红薯说:“我妈总说,人这辈子就像做手术,切开的时候再难,缝起来就好了。”那时她呼出的白气落在他手背上,暖烘烘的。
产房内
无影灯的光白得晃眼,周雅琴的额头上敷着块凉毛巾,却压不住不断冒出来的汗,顺着鬓角流进耳朵里。助产士小李正帮她调整呼吸,掌心按在她鼓起的腹部上。
“周医生,再用一次力!”小李的声音带着鼓劲的亮,“看见胎头了!就像你做缝合手术时收线,最后那一下得稳!”
周雅琴咬着牙点点头,指节深深掐进助产士的胳膊,留下几道红印。她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小生命在使劲,像颗要破土而出的种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她忽然想起祝何金送她的那本《桥梁力学》,里面说拱桥的承重极限,往往在最接近断裂时才显出韧性。
“雅琴,想想小祝!”王秀兰隔着无菌布巾握住她的手,这双手做了三十年护士长,掌心结着层薄茧,此刻却软得像棉花,“他在外面等着呢,手里还攥着你给他织的围巾……”
提到祝何金,周雅琴的眼角滑下滴泪,混着汗水砸在床单上。她想起他求婚时,在工地的工棚里,用钢筋弯了个戒指,说:“我建的桥能通火车,咱们的家得比桥还结实。”
“再来!”小李的声音陡然绷紧,“胎心有点快,周医生,最后一次!”
周雅琴深吸一口气,胸腔像被撑开的风箱,她闭上眼,把所有力气都聚在小腹,像拉满的弓弦突然松开——
凌晨3:58
一声清亮的啼哭猛地撞开产房的门,像道惊雷劈开走廊的寂静。祝何金手里的搪瓷杯“哐当”掉在地上,搪瓷碎了块,热水溅在他皮鞋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直愣愣地盯着那扇门。
门开了,助产士抱着个红布包出来,包被上还沾着点胎脂,小家伙闭着眼,小脸皱得像颗刚剥壳的花生米,哭声却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祝何金家属?”助产士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恭喜啊,顺产,男孩,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祝何金没动,王秀兰已经扑了上去,手抖得抱不住那团软乎乎的小生命:“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鼻子,像雅琴!这下巴,跟小祝一个模子刻的!”
“男孩……”祝何金喃喃着,忽然蹲下身,手指在碎瓷片上划了划,“我爸生前总说,咱们祝家得有个带‘文’字的,盼着能忠厚实诚……”他猛地站起来,眼睛亮得吓人,“就叫祝忠文!忠诚的忠,文化的文!”
助产士愣了下,随即笑了:“这名儿好,听着就踏实。产妇刚缝合完,过会儿就能推出来了,你先去准备点红糖小米粥。”
祝何金“哎”了一声,转身往走廊尽头跑,皮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快的响。经过护士台时,刘姐叫住他:“小祝,你鞋上全是水!”
他这才低头看了眼,嘿嘿笑了两声,手在头上抓了抓,头发乱得像团草:“没事,暖和。”
病房 清晨6:12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周雅琴脸上投下几道金斑。她醒时,祝何金正趴在床边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枚银锁,锁链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醒了?”祝何金猛地抬起头,眼里还带着血丝,“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周雅琴摇摇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孩子呢?”
“在婴儿床里,”祝何金把她的手捂在掌心,“妈回去熬粥了,说让你醒了就能喝。”他顿了顿,往婴儿床那边瞟了眼,“我给孩子起了个名,祝忠文。你要是觉得不好……”
“挺好的。”周雅琴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忠诚,有文化,比你那堆桥梁图纸强。”
祝何金也笑了,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婴儿床里的小家伙忽然动了动,发出声轻哼,像只刚睡醒的小猫。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晨光落在祝忠文皱巴巴的小脸上,他咂了咂嘴,又沉沉睡去。
窗外的上饶城渐渐醒了,远处传来早点摊的吆喝声,卖油条的香气混着晨雾飘进来。祝何金望着婴儿床里的小小身影,忽然觉得掌心的银锁烫起来,像揣着团刚点燃的火苗,暖得能焐热往后漫长的岁月。
电子钟的数字静静跳动着,新的一天开始了,属于祝忠文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