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归途的暖光

《祝忠文的故事》第二集：归途的暖光

上饶市立医院 住院部楼下

电子钟的数字在初春的风里泛着冷光：2000年1月10日 上午10:23

祝何金把最后一个保温桶塞进帆布包，拉链“刺啦”划过空气时，周雅琴正弯腰系婴儿篮的安全带。她穿着祝何金那件深蓝色工装外套，袖口卷了两圈，露出手腕上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三年前给一个车祸伤员做紧急手术时，被缝合针蹭到的。

“慢点。”祝何金赶紧扶住她的腰，掌心贴着她后背轻轻往上托，“医生说产后不能久弯腰，你怎么总记不住？”

周雅琴直起身时踉跄了下，额角抵在他胸口：“当了五年外科医生，这点疼算什么。”话虽这么说，她扶着栏杆的手指却微微发颤，“倒是你，这几天在病房铺的那个折叠床，睡得腰疼吧？”

“我年轻，扛得住。”祝何金拎起婴儿篮的提手试了试重量，又把包甩到肩上，“走，咱们回家。”

婴儿篮里的祝忠文正睁着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转来转去，小嘴巴抿成道粉粉的弧线。这几天护士来查房，总说从没见过这么省心的孩子：换尿布时顶多哼唧两声，喝牛奶时小嘴吧嗒得规律，夜里连哭声都透着股克制，像怕惊扰了谁。

“你看他。”周雅琴隔着篮筐的网眼戳了戳儿子的脸颊，小家伙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惹得她笑出了声，“护士说他哭声比监护仪的警报声还准时，饿了就‘啊’一声，吃饱了立马闭嘴，祝何金，你说他是不是……”

“随我。”祝何金接得飞快，低头看婴儿篮时，嘴角的笑纹深了半截，“我小时候我妈就说，我满月前几乎没哭过，邻居都以为我是个哑巴。”

周雅琴挑眉：“那后来怎么证明不是？”

“三岁那年把我爸的游标卡尺拆了，”祝何金挠挠头，脚步慢了半拍，“他举着鸡毛掸子追我三条街，我愣是没哭，就站在巷口跟他讲道理，说‘刻度盘里的齿轮该上油了’。”

这话逗得周雅琴笑出了泪，扶着他胳膊的手用了点力：“合着你们祝家的男人，打小就这么倔？”

阳光穿过医院门口的梧桐树，在地上织出张晃动的网。祝何金扶着周雅琴慢慢走下台阶，帆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闷闷的响。路过报刊亭时，老板探出头打招呼：“周医生出院啦？这就是小宝贝？”

祝何金把婴儿篮往身前挪了挪，老板凑近看时，祝忠文正好打了个哈欠，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居然还对着老板眨了眨眼。

“哎哟，这孩子通人性！”老板啧啧称奇，“我家孙子半夜能哭到整栋楼亮灯，你家这个……简直是小神仙！”

周雅琴笑着谢过，走出去老远还听见老板跟旁人说：“人家医生和工程师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连哭都带着章法……”

上饶市信州区 祝家巷

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墙根的青苔沾着晨露，空气里飘着隔壁张奶奶家腌菜的酸香。祝何金扶着周雅琴拐进巷子时，王秀兰正站在自家院门口搓手，蓝布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可算回来了！”王秀兰接过祝何金手里的包，眼睛先瞟向婴儿篮，“我的乖孙哟，奶奶给你熬了小米粥，等你妈能吃荤了，再给你炖鲫鱼汤……”

祝忠文像是听懂了，在篮子里蹬了蹬小腿，发出声奶气的“咿呀”。

周雅琴被扶到堂屋的藤椅上坐下，刚想伸手去够婴儿篮，就被王秀兰按住了手：“你别动，我来。”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把孙子抱出来，动作比当年给周雅琴换尿布时还轻柔，“你看这孩子，眉头都没皱一下，比雅琴小时候好带十倍。”

周雅琴靠在藤椅上看着，忽然想起住院时同病房的那个产妇，她的孩子每两小时必哭一次，哭声能穿透三层楼板。有天夜里那孩子又哭了，祝忠文却只是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直到周雅琴把奶瓶递到他嘴边，他才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喝完还对着她吐了个泡泡。

“他爸昨天去给桥桩做检测，回来带了包奶粉，说是进口的。”王秀兰把祝忠文放在铺着棉垫的竹床上，给他盖了层薄被，“我刚才试了试温度，不烫，雅琴你要不要……”

“妈，我自己来就行。”周雅琴撑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却被祝何金按住了肩膀。

“你坐着。”祝何金拿起奶瓶往温水里泡，动作算不上熟练，却透着股认真，“医生说你伤口还没长好，这半个月都得歇着。冲奶粉、换尿布这些活儿，我跟妈分工。”

王秀兰在一旁看着，忽然抹了把眼角：“当年雅琴她爸走得早，我一个人带她，半夜抱着她去医院，大雪天摔在结冰的路上，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她吸了吸鼻子，“现在好了，小祝你在，我们雅琴不用遭那份罪了。”

祝何金泡奶粉的手顿了顿，把温热的奶瓶递过去时，声音有点闷：“妈，以后有我呢。”

傍晚 祝家堂屋

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谁画的一道道金线。祝何金蹲在竹床边，手里捏着块干净的尿布，正对着说明书研究怎么穿。周雅琴坐在沙发上缝婴儿袜，线头在她指间灵活地穿梭，偶尔抬头看一眼那父子俩。

“是不是这样？”祝何金把尿布在祝忠文腰上围了半圈，刚想粘魔术贴，小家伙突然打了个尿颤，黄色的尿液顺着尿布边缘淌出来，溅了祝何金一胳膊。

周雅琴“噗嗤”笑出了声：“祝工程师，这可比你画的桥梁结构图难多了吧？”

祝何金没说话，只是赶紧抽了张湿巾擦胳膊，擦到一半却停住了——竹床上的祝忠文非但没哭，反而对着他笑了，小嘴角咧开个甜甜的弧度，像含着颗糖。

“你看你看！”祝何金的声音都亮了，转头冲周雅琴招手，“他笑了！刚才尿我一身，他还笑！”

周雅琴走过去，弯腰在儿子额头亲了口：“这是跟你打招呼呢。”她拿起干净的尿布重新给祝忠文穿上，动作麻利得像在做手术，“他这几天在医院，护士给洗澡都没哭过，别的婴儿哭得脸红脖子粗，他就乖乖躺着，小眼睛到处看，护士都说他是‘最懂事的小病人’。”

祝何金摸着儿子软乎乎的头发，忽然想起昨天去给婴儿秤体重，隔壁床的产妇抱着孩子哭，说孩子整夜整夜地闹，她三天没合眼。那时他还在心里打鼓，怕祝忠文也这样，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叮铃铃——”门口的自行车铃响了两声，张奶奶端着碗红糖鸡蛋走了进来，蓝布头巾上还沾着点面粉，“雅琴，刚出锅的，补补身子。”

她把碗放在桌上，眼睛立刻黏在了竹床上：“哎哟，这就是忠文吧？啧啧，瞧这眉眼，多周正！”说着伸手想去摸摸孩子的脸，又猛地缩了回去，“看我这手，刚揉了面，别弄脏了孩子。”

祝忠文像是被声音吸引，又睁开了眼睛，小脑袋往张奶奶的方向歪了歪。

“你看你看！”张奶奶拍着大腿笑，“他跟我打招呼呢！我家那孙子，我亲他一口能哭十分钟，你家这个……真是个福星！”

周雅琴笑着递过杯温水：“张奶奶您坐，他这几天就这样，谁逗都笑，一点不怯生。”

祝何金趁机把刚泡好的奶粉递到儿子嘴边，奶嘴刚碰到祝忠文的嘴唇，小家伙就含住了，咕咚咕咚喝得认真，小腮帮子鼓得像只小青蛙。

“我家老头子刚才还说，”张奶奶喝着水，眼睛瞟着竹床，“千禧年出生的孩子都金贵，你家忠文更是金贵里的金贵，你看这乖劲儿，将来准有大出息。”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祝何金起身去开灯，暖黄的灯光漫过整个屋子，落在周雅琴的发梢上，落在王秀兰缝补的袖口上，也落在祝忠文喝完奶后满足的小脸上。

“该换尿布了。”祝何金放下空奶瓶，伸手去抱儿子时，发现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小拳头还攥着，像是握住了什么宝贝。他动作轻柔地解开尿布，祝忠文只是皱了下眉头，连哼都没哼一声。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乖呢？”周雅琴靠在祝何金肩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有时候我都担心，他是不是太懂事了。”

祝何金把换下来的尿布扔进垃圾桶，握住妻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懂事不好吗？像你，也像我。”他顿了顿，往竹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看他睡得多安稳，咱们的家，以后就有两个男子汉守护了。”

周雅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远处传来晚归的自行车铃声，楼下的馄饨摊飘来阵阵香气，竹床上的祝忠文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做着属于他的、安静的梦。

灯光在墙上投下三个依偎的影子，像幅被时光精心收藏的画，温暖得能抵御往后所有的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