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泪里的星光

《祝忠文的故事》第四集：泪里的星光

上饶市信州区 出租屋阳台

电子钟的荧光在初秋的凉夜里发着淡蓝：2017年9月10日 晚上9:47

吉他弦最后一声泛音还没散尽，祝忠文的指尖悬在琴颈上，忽然就落下颗泪来。泪珠砸在琴身上的贴纸，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像谁在那支乐队的名字上打了个湿乎乎的标点。

手机支架上的屏幕还亮着，弹幕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密密麻麻地飘着：

“刚那首《巷口》听得我鼻子酸”

“星辰怎么哭了？”

“是不是唱到心里去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手背蹭过鼻尖时，带出更多的泪。17岁的少年骨架还没完全长开，洗得发白的卫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锁骨处块浅浅的凸起——那是小时候总爱含着的奶嘴硌出的印子，到现在还没褪干净。

“不好意思。”他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刚才唱到‘爸爸的图纸’那句，突然……”

话没说完，屏幕上突然炸开串金色的特效，“火箭”图标拖着尾焰划过，紧接着是“跑车”“鲜花”，像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ID“老街坊张婶”的用户发了条加粗弹幕：“孩子，有啥委屈跟大伙说说，别憋在心里。”

祝忠文盯着那条弹幕，忽然想起祝家巷的张奶奶。小时候他总趴在她家窗台看腌菜，老太太就会捏块冰糖塞给他，说“甜的能压掉酸气”。他吸了吸鼻子，指尖在琴弦上胡乱拨了个和弦，不成调，却像声压抑的叹息。

“其实……我今天是瞒着家里出来的。”他低头看着吉他弦上的泪珠子，说话时带着哭腔，却努力把尾音扬起来，“我爸是工程师，一辈子跟钢筋水泥打交道，他觉得我对着手机唱歌，就是不务正业。”

屏幕左下角的在线人数还在涨，已经跳到三万七。有个ID“打工人阿杰”的用户连发了三条弹幕：“我爸也这样！我想辞职开货车，他说我疯了”“咱们想做的事，在长辈眼里都像胡闹”“星辰挺住！”

祝忠文忽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他说我哪怕去读职高，学门修车、开机床的手艺，也比现在强。可我真的喜欢唱歌啊……”他抬手抹掉睫毛上的泪，眼睛亮得吓人，“我攒了半年零花钱租这个房子，墙是自己刷的，吉他是初二生日我爸给买的——他当时说‘陶冶情操挺好’，现在却觉得我在浪费时间。”

弹幕里的安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你爸是不懂，不是不爱你”

“我儿子也17，天天跟我对着干，其实心里有数着呢”

“我们懂你！”

“谢谢你们。”祝忠文把吉他往旁边挪了挪，盘腿坐在地板上，膝盖抵着手机支架，“今天唱这首歌之前，我一直在想，该给你们起个什么名字。”他望着屏幕上滚动的ID，忽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泪，“你们看，屏幕上的礼物特效，像不像星星？以后……你们就叫‘小星星’吧。”

话音刚落，屏幕上“星星”图标瞬间刷屏，浅蓝色的光点缀满整个界面，像谁把夜空裁了块下来，铺在了他的出租屋里。ID“熬夜赶图纸”的用户发了条弹幕：“这名字好，我们陪着你发光。”

祝忠文看见那条弹幕时，手指猛地顿了下。这个ID让他想起父亲——祝何金的手机屏保就是张桥梁图纸，他总说“图纸上的每根线条都得熬夜磨”。他低下头，肩膀轻轻抖着，声音里带着种说不出的委屈：“要是我爸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他今天中午给我打电话，”他对着屏幕说，像在跟三万多个“小星星”交心，“问我是不是还在‘不务正业’，说邻居家的哥哥去职高报道了，学汽修，将来能自己开店。他说我这样，让他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

屏幕上的礼物突然停了两秒，紧接着是更密集的刷屏：

“别听他的！你的歌超好听”

“我给我女儿看你直播，她说长大了也要学吉他”

“心疼星辰，刷个礼物给你加加油！”

祝忠文看着那些跳动的图标，忽然捂住脸，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想起8月15日晚上，父亲把职高报名表拍在茶几上的样子；想起自己收拾行李时，父亲站在门口，背对着他说“走了就别后悔”；想起刚才唱到“巷口的路灯”时，突然记起小时候父亲总背着他回家，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座会移动的桥。

“其实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哽咽着说，指缝里漏出的声音断断续续，“他建了一辈子桥，觉得路就该是直的，有图纸照着走才稳妥。可我……我想走条能看见星星的路啊。”

手机突然震动了下，是母亲周雅琴发来的微信：“忠文，你爸刚才在厨房偷偷看你直播，掉了根筷子。”

祝忠文盯着那条消息，眼泪突然就止住了。他想起母亲总说，父亲是“豆腐心”，当年她生他时，在产房外攥碎了搪瓷杯，却在她出院时，偷偷在婴儿篮里塞了块红布包着的银锁。

“小星星们，”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把吉他重新抱在怀里，指尖在琴弦上定了定神，“给你们唱首轻快的吧，我自己写的，叫《星光不负》。”

前奏响起时，屏幕上的“小星星”图标又开始闪烁。有个ID“桥梁工程师”的新用户点了关注，发了条没加特效的弹幕：“注意嗓子，别唱太晚。”

祝忠文的指尖在琴弦上顿了半秒，忽然笑了，眼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他低头拨响下一个和弦，声音清亮得像雨后的天空：“黑夜再长，总会天亮，星光不负赶路人……”

出租屋的窗外，上饶城的灯火连成片，像片铺在地上的星空。隔壁楼的灯还亮着，有个穿深蓝色工装的男人正站在厨房，手里攥着块擦碗布，屏幕上那个唱歌的少年，正对着三万多个“小星星”笑，眼角的泪珠子在灯光下，闪得像极了当年婴儿篮里那枚银锁反射的光。

电子钟的数字静静跳动着，9:59，离午夜还有两小时零一分。属于祝星辰的夜晚还没结束，属于祝忠文的路，才刚刚开始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