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从花房藤椅上站起来时,膝盖又软了一下。她下意识伸手扶住旁边的栏杆,指尖攥得发白,十八岁的身形本就纤细,此刻更像株被雨打蔫的铃兰,颤巍巍地晃。
楚衍几乎是瞬间冲过来的。他半蹲在她面前,掌心虚虚护着她的膝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又麻了?”
她点点头,额角渗出点薄汗。小时候被院长用藤条抽过腿,落下了病根,天阴或站久了,膝盖就会发软发颤,像灌了铅似的沉。
“我背你。”楚衍二话不说就转过身,宽实的脊背绷得笔直。白大褂的领口沾着点泥土,是早上给她种铃兰时蹭的,却莫名让人觉得安稳。
苏棠趴在他背上,手环住他的脖子。他的步伐很稳,刻意放慢了速度,每一步都踩得很轻,像怕颠着她。她鼻尖蹭到他颈窝,闻到淡淡的消毒水混着阳光的味道,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背着发烧的她去诊所,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却把她护得稳稳的,没让她沾半点泥。
“膝盖还疼吗?”他低头问,声音透过胸腔传过来,震得她耳廓发痒。
“不疼了。”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其实还有点麻,可被他这样稳稳地背着,那点不适就淡了,只剩下心头漫开的暖意。
回到房间,楚衍把她放在软榻上,转身去翻医药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药膏,全是他托人找的治旧伤的方子,瓶身上标注着“热敷”“按摩”,字迹工整得像实验数据。
他倒了点温热的药膏在掌心,搓热了才轻轻覆在她膝盖上。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却控制得极好,不轻不重地按揉着,避开了那些青紫的旧伤痕迹。
“小时候……”苏棠忽然开口,看着他专注的眉眼,“你总替我挨藤条。”
楚衍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滚了滚:“那时候我比你壮。”
其实她记得清楚。院长的藤条挥过来时,他总是第一时间扑过来挡在她身前,背上的伤旧叠新,却从不让她看。有次他被打得站不起来,还笑着对她说:“看,藤条都怕我,打不动了。”
药膏的暖意渗进皮肤,膝盖的麻木渐渐散去。苏棠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耳朵——和小时候一样,紧张或害羞时,耳尖就会红。
楚衍果然僵了一下,耳根瞬间泛起薄红。他抬眼看她,眼底的光像揉碎的星星:“怎么了?”
“没什么。”她缩回手,指尖却残留着他耳后的温度,“就是觉得……你好像没怎么变。”
还是会在她不舒服时第一时间冲过来,还是会把所有疼都自己扛着,还是会在她靠近时,紧张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
那天下午,楚衍没去实验室。他搬了张矮凳坐在软榻边,给她读她喜欢的诗集。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读累了,他就停下来给她剥橘子,一瓣瓣撕去白丝,递到她嘴边。
苏棠咬着橘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膝盖的旧伤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因为总有个人,会在她站不稳时稳稳扶住她,会把所有的疼都替她挡掉,会用笨拙又真诚的方式,把她护得好好的。
“楚衍,”她含着橘子,声音有点含糊,“明天陪我去花房走走吧,慢慢走。”
他立刻点头,眼里亮得惊人:“好,慢慢走,累了我就背你。”
她笑起来,眉眼弯成了月牙。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十八岁的春天,有个人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很稳,像要一起走到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