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警报声刺破凌晨时,楚衍的手指还停留在苏棠后颈的监测贴上。那片皮肤比往常更凉,像捂不热的玉,他摸上去时,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终端。
“棠棠?醒醒。”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她,又怕她真的听不见。
苏棠的睫毛颤了颤,没睁开眼,只是喉间溢出点微弱的气音,像被雨打湿的蝶翼,扑腾不起半点力气。她的呼吸又变得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小的喘鸣,和十年前在出租屋咳得背过气时的声息,重叠在了一起。
医疗舱的蓝光缓缓亮起,将她的脸映得近乎透明。楚衍看着屏幕上断崖式下跌的血氧指数,指尖在操作盘上乱了章法——他明明昨天才调整过药剂配比,明明夜里守着她时,她的呼吸还平稳得像湖面。
“别怕,棠棠,我在。”他按住她微凉的手,把自己的体温渡过去,“医生马上就到,你再撑一撑,像小时候那样,再撑一撑……”
他的声音在发抖,那些刻意维持的冷静在警报声里碎成了渣。二十三岁那年在实验室里,他能精准计算出每毫升药剂的剂量;二十八岁结婚时,他能笑着说“我把所有风险都排除了”;可现在,他看着怀里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他什么都控制不了,就像当年在孤儿院的煤堆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烧得人事不省,除了用体温焐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医生赶来时,苏棠已经陷入半昏迷。楚衍被拉开时,还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她的骨头里。“让我看着她!”他低吼着,声音劈得不成调,“我不看着她,她会害怕的!”
他记得她小时候最怕打针,每次护士来,都要攥着他的袖子哭到发抖;后来在实验室做检查,她也总在仪器启动时闭紧眼睛,等他说“好了”才敢睁开。她那么怕疼,那么怕孤单,他怎么能不在她身边。
抢救持续了三个小时。楚衍站在观察窗外,白大褂上还沾着她咳出来的血渍,像朵开败的红梅。他看着医生一次次推注药剂,看着监测仪上的曲线偶尔回光返照般上扬,又瞬间跌下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疼得快要窒息。
苏棠醒过来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她转动眼珠,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找到楚衍的身影,干裂的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他立刻扑到床边,握住她没插针管的那只手,掌心的汗蹭湿了她的手腕:“我在,棠棠,我在这儿。”
她的手指极轻地动了动,像在回应他。楚衍忽然凑近,把耳朵贴在她唇边,听见她用气音说:“铃兰……枯了……”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昨天傍晚,花房里那株开得最盛的铃兰,被风雨打蔫了。这个傻丫头,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那些花。
“没枯,”他忍着泪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早上浇了水,又开了两朵,比以前还好看。”
苏棠的嘴角似乎牵了牵,像在笑。她的呼吸又弱了下去,眼睛慢慢闭上,却没松开他的手,就那么轻轻攥着,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楚衍坐在床边,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光斑,像落了层霜。他想起十八岁那年,她踮脚吻他时的脸红;想起二十岁在天文台,她笑着说“我愿意”时的泪光;想起婚礼上,她穿着婚纱走向他时,裙摆扫过青草的轻响。
原来那些被他小心翼翼珍藏的时光,真的会像指间的沙,握得再紧,也会慢慢溜走。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想握着,哪怕只剩最后一秒,他也要让她知道,他在。
监护仪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像首低柔的安眠曲。楚衍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吻,像在许下一个漫长的承诺:“棠棠,慢慢睡,我陪着你。等你醒了,我们就去花房,你看铃兰,我看你。”
他会一直等下去,像当年在煤堆里等她退烧那样,像在出租屋等她咳完那阵那样,像这十年里的每一天那样。只要她还在,哪怕呼吸微弱得像缕烟,他也觉得,自己拥有着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