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是被冻醒的。
不是忘川河那种碎冰似的凉,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气,带着股铁锈和霉味。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石壁上嵌着的魔纹幽幽地闪着绿光,像极了忘川河里那些一碰就灭的鬼火。
“咳……”她想撑着坐起来,刚用力就疼得倒抽冷气。浑身上下像是被拆开重装过,尤其是心口的位置,空荡荡地疼,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翻搅。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按,手指触到一片滚烫——掌心的血色霜花印记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纹路比之前更清晰了,细碎的红光顺着纹路往手腕爬,像细小的血蛇。
“醒了就别装死。”
冷冰冰的声音从黑暗里钻出来,吓得锦觅一哆嗦。她猛地抬头,看见石阶那边站着个人影。玄黑色的袍子拖在地上,边缘还沾着焦黑的雷劫痕迹,墨黑的头发散在肩上,几缕贴在颈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是那个红眼睛的男人。
锦觅的心跳骤然加快,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痕好像又开始疼了。她赶紧往后缩,背脊重重撞在石壁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点。这里不是锁妖塔顶,是个狭窄潮湿的囚牢,空气里飘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还有铁链拖地的“哐当”声从远处传来。
“这是哪儿?”锦觅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男人没回答,缓步走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囚牢里的温度一点点升高,石壁上的魔纹闪得更欢了,绿光映在他脸上,把那双猩红的眼睛衬得越发吓人。他走到离锦觅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愤怒,痛苦,还有一丝……疲惫?
“在我魔界的地盘,当然是锁妖塔地牢。”男人冷笑一声,抬脚踢了踢地面,“怎么,刚醒就想跑?”
锦觅愣住了。她这才发现自己手脚上根本没锁链,只有灵力运转时滞涩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指尖试着凝聚灵力,想召唤出几朵霜花防身。淡绿色的光刚在掌心亮起,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攥住,瞬间捏碎。
“呃!”锦觅闷哼一声,疼得蜷起手指。
男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断。他的掌心烫得吓人,锦觅甚至能感觉到他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在我面前玩这些花样?”男人的脸离得很近,锦觅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混着焦糊的火气,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三百年前用这种小花招骗我性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我没有!”锦觅猛地挣扎起来,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没有骗你!我……”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男人突然俯下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没有?那雷劫劈下来的时候,你抓着我衣角的力气倒是不小。怎么,那时候想起来了?想起你是怎么亲手把我推下诛仙台的?”
“诛仙台……”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锦觅的脑子里。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白光,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看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而台子下面,是那个穿玄袍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金色的血从他胸口涌出来,像喷泉一样……
“啊!”锦觅尖叫出声,头疼得像要裂开。她使劲推开男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那些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来闪去——染血的白衣,金色的魂魄,忘川河畔的绝望眼神……还有那天,她手里握着一把剑,剑上全是血,而剑底下的人,是他……
“凤凰……”锦觅哽咽着喊出这个名字,心口的位置像是被剜了一刀,疼得她喘不过气。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站在原地,看着蹲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的锦觅,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渗出血珠,可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转身走到石壁边。
“哭完了就站起来。”他背对着锦觅说,声音听不出情绪,“别想装疯卖傻,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锦觅慢慢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男人的背影。他的肩膀绷得很紧,黑袍下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人看起来那么恨她,可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疼得厉害。
“你到底想怎么样?”锦觅轻声问,声音还带着哭腔。
男人转过身,指尖突然燃起一团黑色的火焰。那火焰和普通的火不一样,边缘是暗红的,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靠近石壁的时候,连坚硬的石头都发出了“滋滋”的响声,冒出阵阵黑烟。
“我想怎么样?”男人一步步朝锦觅走来,黑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我想让你想起一切。想起你欠我的,想起你是怎么毁了我……”
他走到锦觅面前,蹲下身,将那团黑色的火焰举到她面前。灼热的浪潮扑面而来,锦觅被烫得往后缩,可男人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这是业火,”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红眼睛里映着跳动的黑色火焰,“三百年前,我就是在这火里炼了三百年。现在,让你也尝尝滋味,看看能不能帮你想起那些被你丢掉的记忆。”
业火离锦觅的脸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都要被烤焦了。她害怕地闭上眼,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相反,掌心的血色霜花印记突然开始发烫,烫得她尖叫出声。
“啊——!”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那血色霜花的印记正在扩散,红色的纹路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就像是有生命一样。随着印记的扩散,更多的记忆碎片涌进她的脑子——忘川河畔的冰,元神离体的剧痛,还有男人苍白沉睡的脸……
“不……不要……”锦觅痛苦地摇头,双手死死按住心口,“我的头好疼……”
男人看着她手腕上蔓延的红色纹路,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想去碰,可指尖刚碰到那红色纹路,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他的指尖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很快就消失了。
“这……”男人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就在这时,锦觅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可掌心的血色霜花印记却烫得吓人。男人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锦觅苍白的脸,还有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突然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为什么……”锦觅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为什么我一看到你……这里就这么疼……”她抬起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男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锦觅那副茫然又痛苦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问他:“凤凰,什么是喜欢啊?”
那时候的她,眼睛里还没有这么多的痛苦和迷茫,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闭嘴!”男人猛地甩开锦觅的手,站起身后退了几步,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别以为你装可怜我就会放过你!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你欠我的,必须还!”
“捡回来的?”锦觅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什么意思?”
男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他走到石床边坐下,背对着锦觅,声音冷冷的:“三百年前,你以元神献祭,助我重塑金身。可你的魂魄却散了,飘到了忘川河畔。是我……是我用三百年的修为,把你的魂魄一点点捡回来,重塑了肉身。”
锦觅惊呆了。她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元神献祭……重塑金身……捡回魂魄……这些词语像拼图一样在她脑子里拼凑起来,慢慢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好像……真的为这个男人做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为什么……她又亲手杀了他?
“那你为什么……”锦觅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我要杀你?”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锦觅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因为你信了他的话。你信了润玉,信了那个伪君子!”
“润玉……”锦觅又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个名字让她的头又开始疼起来,眼前闪过一片淡蓝色的衣角,还有一双温柔却冰冷的眼睛。
“别想他!”男人突然转过身,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旭凤!”
旭凤……原来他叫旭凤。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锦觅记忆深处的一扇门。更多的画面涌了出来——他们在花界相识,一起看星星,一起吃灵力果子,还有……他为了救她,被琉璃净火重伤……
“对不起……”锦觅突然哭着跪倒在地,朝旭凤磕了个头,“对不起……旭凤……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旭凤看着跪在地上的锦觅,心里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慢慢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想上前扶起她,可脚步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这时,石壁上的魔纹突然闪烁起来,发出刺眼的绿光。旭凤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看向囚牢门口。
“谁?”
门口没有人回答,只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旭凤冷哼一声,周身散发出强大的魔气,将整个囚牢笼罩起来。
“看来,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旭凤的声音冰冷,红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锦觅,你给我记住,从今天起,你的命是我的。不管是谁,都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锦觅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旭凤。她不知道他说的“有些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她伤害最深的人。
掌心的血色霜花印记还在发烫,像是在提醒着她那段被遗忘的过去。她看着旭凤猩红的眼睛,突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难,她都要陪在他身边,偿还她欠下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