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捧着被剜出的眼珠，剧痛撕扯着她的每一寸神魂。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跪舔夜华遭厌弃、陷害白浅被挫骨扬灰……
原来她对夜华近乎疯魔的执念，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骗局——天族用一场虚伪的“恩典”将她这个孤女豢养在权力中心，只为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
她望着镜中自己空洞的眼窝和狼狈的姿态，忽然轻笑了一声。这一次，她决定换个玩法。
半月后，夜华生辰大宴，素锦安静地站在角落，指尖悄然捏碎昆仑镜残片。
——让这虚伪的天界，彻底崩碎！
冷。
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神魂都冻裂的冰冷，裹挟着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攫住了素锦。
她眼前是泼墨般浓稠的黑暗，不，不是黑暗，是彻底的虚无。
有什么黏腻、温热的东西正顺着她的脸颊蜿蜒滑落，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手臂却僵硬得像生了锈的傀儡木偶。
指尖颤抖着向上，摸索着，触碰到一片令人魂飞魄散的凹陷。
空的！那里本该是她流转秋波、顾盼生辉的眼眸所在！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哽在喉咙深处。
剧痛像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她那空洞的眼窝里反复搅动、剜割，沿着每一根细小的神经，凶狠地蔓延向四肢百骸，要将她寸寸凌迟、撕扯成齑粉。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层层叠叠的华美纱衣，冰凉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就在这时，一道刺骨的寒意如同九天玄冰凝成的利锥，毫无征兆地狠狠钉入她的眉心！
“啊——！”
灵魂深处爆发出无声的尖啸。
无数被尘封、被扭曲、被遗忘的画面，裹挟着比眼窝剜心之痛更甚万倍的屈辱和绝望，如同冲破堤坝的灭世洪流，狂暴地冲垮了她所有的意识壁垒。
她看见自己——卑微地跪伏在冰冷刺骨的白玉阶下，额头一下下重重磕在冷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只为祈求那个高高在上的玄衣身影一次微不足道的垂怜。
然而，回应她的，永远是那双俯瞰万物的墨玉眸子里，比昆仑山巅的积雪还要冻彻心扉的漠然与厌弃。
她看见自己——精心布局，将那个叫白浅的女人引入杀阵，唇边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
可下一刻，天地倾覆！夜华冰冷彻骨的目光穿透虚空落在她身上，削肉剔骨、魂飞魄散的酷刑降临，身躯寸寸化为飞灰时那足以焚尽神魂的剧痛和永恒的黑暗，清晰得如同烙印重新烫在了此刻的神魂之上！
她看见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天族富丽堂皇的琼楼玉宇之中，像一件被精心擦拭又刻意遗忘在角落的摆设。
那些高高在上的天族尊神们投来的目光，混杂着虚伪的怜悯、冰冷的算计，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他们虚假的面孔在记忆碎片中飞速闪过，口口声声念着“功臣遗孤”、“荣养天宫”，字字句句却都在提醒她：
你，素锦，不过是天族豢养的一条狗，一件可以在必要时随时丢弃、榨干最后价值的工具！
她毕生耗尽心血追逐的“恩宠”、她疯魔般渴望攀附的“天族荣光”，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精心编织的骗局！
“呃……”
素锦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弓得像一只濒死的虾，喉间断断续续溢出痛苦的抽气声。
那枚被强行塞在她手里、尚带着她体温和残血的“眼珠”，如同烧红的炭石，灼烫着她冰冷的掌心。
黏腻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光可鉴人的玄晶地面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前世剜心剔骨的痛楚，今生剜眼的酷刑，神魂撕裂的屈辱……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的痴妄！
源于天族那层温情脉脉面纱下的豢养和利用！她对夜华那近乎疯魔的执念算什么？
不过是被权力精心喂养、催化出的畸形毒瘤！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扶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摇晃着站了起来。
双腿虚软得如同踩在云端，每一步都牵扯着空洞眼窝里那深入骨髓的剧痛。
她踉跄着，像一个被暴力撕扯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破碎人偶，朝着不远处那面巨大的云水琉璃镜挪去。
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她的模样。
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珠翠环绕的云鬓早已散乱不堪，几缕被冷汗浸透的乌发狼狈地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
曾经顾盼生辉、被誉为瑶池仙品的秋水明眸，如今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深不见底的空洞窟窿，边缘翻卷着狰狞的皮肉，不时有粘稠的血液混着透明的汁液，蜿蜒滴落。
华丽的锦绣华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
凌乱不堪，昭示着施暴者的冷酷和她此刻的狼狈。多么丑陋……多么可悲……素锦抬起那只没有沾染血迹的手，冰冷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抚过镜中自己那空洞狰狞的眼窝轮廓。
黏腻的触感和冰冷的镜面形成诡异的反差。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翻涌上来——不是愤怒，不是悲伤，甚至不是怨恨。
那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一种看透一切荒谬后的死寂，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来的极致清醒。镜中那张苍白破碎的脸上，唇角僵硬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笑意在她唇边凝结。
冰冷，诡谲，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和一丝……疯狂。
“嗬……”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低笑从喉咙深处逸出，空洞的眼窝对着镜中的虚空。既然这盘棋，天族执意要她做个被摆弄的棋子，做个榨干价值的可怜虫……那么，很好。
她，素锦，不奉陪了。
这一次，她要换个玩法。
天宫深处最富丽堂皇的重华殿，此刻灯火通明，仙乐缥缈，浓郁的瑞霭祥云几乎凝结成实质，将整座宫殿包裹其中。
琉璃盏盛放着琼浆玉液，万年蟠桃氤氲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霞光透过剔透的琉璃穹顶流泻而下，将殿内每一寸雕梁画栋都映照得熠熠生辉。
往来穿梭的皆是四海八荒有头有脸的仙神，衣袂飘飞，光华流转，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向着高踞主位之上、神色一如既往淡漠威严的太子夜华，送上精心准备的贺寿之礼。
众星捧月，尊荣至极。在这片极致奢靡喧哗的边缘，一个光线略显暗淡的角落阴影里，素锦安静地伫立着。
她换上了一身素净到近乎寡淡的月白云纹长裙，朴素得与这满殿珠光宝气格格不入。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雪色鲛绡，恰到好处地遮掩了那双骇人的空洞。
长发仅用一根毫无雕饰的素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添几分疏离与脆弱。她并未随众上前献礼，只是敛眉垂首，将自己完美地融进那片不起眼的阴影里，像一滴水融入了无尽的海，安静得几乎像个影子。
只有偶尔从她身畔经过、知晓内情的仙娥侍官，才会投去或怜悯或鄙夷的一瞥。
无人留意她，或者说，无人屑于留意一个刚刚遭受剜眼酷刑、已然失去最后价值的“功臣遗孤”。
这正合她意。
宽大的云袖垂落，遮掩着她交叠在身前的手。一只纤细、苍白、指尖冰凉的小手，安然地躺在她另一只手的掌心之上。
那小手中，紧紧攥着一件东西。那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通体呈现一种深邃如星空般的墨蓝色，边缘却隐隐流动着熔岩般暗金的微芒——昆仑镜碎裂后遗留的、最核心的一块残片。它早已失去了昔日窥探过去未来的浩瀚神能，却依旧蕴藏着那件上古神器崩毁时残留的、一丝微弱却足以撬动空间缝隙的混乱法则之力。
掌心传来残片那冰凉又带着奇异灼感的触感，细微的刺痛感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如同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吉时将至，仙乐骤然拔高，礼官清越悠长的唱喏声响彻大殿：
“吉——时——到——”
就在这万籁俱寂，所有目光都汇聚于主位、等待着夜华作出某种象征性举动的神圣一刻——素锦藏在袖中的手指，倏然收拢！
凝聚了全身残存所有灵力的一捏！
喀嚓！
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却足以刺穿灵魂的清响。掌心中那枚布满裂痕的昆仑镜核心残片，应声粉碎！化为齑粉！
碎片消失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浩瀚却又混乱到极点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狂澜，骤然以素锦所在的角落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波动并非狂暴的冲击，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无声无息却迅猛异常地扩散开来，
瞬息间笼罩了大半个重华殿！
嗡——！
殿内凝实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荡漾起无数肉眼可见的、剧烈扭曲的涟漪！
琉璃穹顶折射下的霞光疯狂摇曳、碎裂；
仙乐声调瞬间变得尖利刺耳，如同鬼哭；
漂浮在半空的琼浆玉液凝滞，蟠桃仙果诡异地悬停；
距离素锦较近的几位仙官，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恭贺的笑脸上，身体却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面团，呈现出匪夷所思的弯折和拉伸！整个富丽堂皇、象征着天族无上权威的重华殿，在这一刻，如同被顽童恶意摇晃的水晶球，光影破碎扭曲，法则瞬间混乱！
“大胆！”“护驾！守护太子！”
“空间乱流？！怎会如此？！”
短暂的死寂后，殿内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和怒吼！高踞主位的夜华，那双万年冰封般的墨玉眸子猛地一缩，锐利如实质刀锋的目光穿透瞬间混乱扭曲的空间光影，精准地、带着一丝罕见的惊疑，射向大殿角落那片阴影！那里，那道覆着雪绡、一身素衣的纤细身影，依旧安静地伫立在剧烈扭曲的光影风暴边缘。
然而，夜华看清楚了。
那覆面薄纱之下，并非预料中的惊恐、痛苦或哀求。
那微微扬起的、没有眼珠遮挡的弧度——是一个冰冷、嘲讽、甚至带着一丝残酷快意的微笑！
她看着他！
隔着混乱破碎的空间，隔着满殿的惊惶怒吼，隔-着他高高在上的太子权威！她在无声地宣告：
这虚伪的琼楼玉宇，这粉饰太平的锦绣牢笼……开始崩塌了！
素锦唇角的弧度无声加深。残片齑粉从她指缝间悄然滑落，融入虚空的混乱之中，再无痕迹。
风暴，才刚刚开始。
待我历劫归来，必将是尔等血债血偿之时。欠下的债，终将是要还的，人死债消——不存在的。
大道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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