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观偏殿檀香缭绕,盛墨兰
——或者说,装着素锦魂魄的这具凡胎
——正对菱花镜细细描眉。
指尖触到冰凉镜面时,灵魂深处蛰伏的昆仑镜突兀震动起来,无数闪烁流光刺入脑海:林噙霜的耳语毒计、吴大娘子眼中算计的冷光、自己摔落马车时一身狼藉……属于墨兰的命运碎片在素锦识海里翻腾、碎裂。
她唇角缓缓扯出一缕冰冷笑意
——区区凡尘宅院,竟也配做困住天族公主的囚笼?
恰在此时,流云锦帘掀起,梁家六郎梁晗踏了进来。
就在他目光落向“墨兰”的刹那,素锦指尖微不可察地掐了个天族问安的古老礼印。
果然,梁晗身形骤然僵住,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那是夜华太子神魂震颤的波澜。
素锦岂会放过这丝破绽?她步步试探,如同编织一张无形巨网。
仲春盛家赏花宴,林噙霜暗中买通的女使正欲将药粉抖入如兰盏中,素锦广袖轻拂,昆仑镜隐于袖底的镜面幽光一闪。
众人眼中,女使动作瞬间僵硬变形,药包竟鬼使神差落入林噙霜自己的茶盏!满座哗然里,素锦垂眸,对着主座上脸色铁青的盛紘盈盈一拜:“父亲明鉴,此等恶仆,断不能留。”
林噙霜煞白着脸被拖走时,只看见“女儿”眼底那片属于九重天的漠然冰雪。
夜华冷眼旁观。
他既已确认素锦之魂,前尘往事如山压来——剜目之痛,若水河畔的硝烟,还有素素跌落诛仙台时破碎的衣袂……今生他只想远离。
他不动声色扶助盛长枫科举晋身,断了林噙霜一臂,也断了“墨兰”依赖母族的退路。
可素锦偏要争!她借昆仑镜之力,竟在梁府祠堂引动“结魄灯”残存的意念。
是夜梁府上空鸾鸟清鸣虚影盘旋不去,第二日,吴大娘子便亲自登了盛家的门,言语间皆是天命所归。
梁府聘礼进门那日,素锦终于寻到机会,在夜华书房祭出昆仑镜。
古朴镜面旋转,光华暴涨,她要逆转梁晗命格,牢牢锁住夜华神魂!
“住手!”夜华厉喝,掌心天族封印神文骤然浮现,狠狠撞上镜面光柱。
轰然巨响中,两人神魂被强行吸入昆仑镜内无尽虚空!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飞旋——素锦族地冲天的火光映着她年幼绝望的脸,夜华手中冰冷的匕首刺向素素双眼……“
这剜目之仇,灭族之恨,夜华,你拿什么来偿!”素锦在虚空中凄厉长笑,眼中是淬了毒的火。
大婚之日,红烛高烧。
素锦凤冠霞帔,却视满堂宾客如无物。
她立于新房之内,最后一次抚过昆仑镜冰凉的镜身。
镜中映出的是叠合的身影——墨兰的,素锦的,还有更深处,素锦全族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惨景。
“这一次,我定要逆转乾坤!”她十指染血,以魂为祭,昆仑镜爆发出吞没天地的混沌光芒。
镜面骤然撕裂!一道裹挟着焚世黑焰的残魂厉啸着冲出,正是当年被东皇钟所困的擎苍!
“区区凡人界,正好祭本君元气!”黑雾翻涌,梁府屋宇如纸片般崩塌。
宾客四散奔逃,尖叫震天。
“孽障!”一声断喝如九天惊雷。
红光深处,“梁晗”纵身迎上。
他强催这具凡胎所能承受的极限,夜华太子残留的神力如破碎星辰迸发,死死扼住了擎苍的咽喉!神力与魔息疯狂对撞,夜华的躯体在可怖力量撕扯下寸寸崩裂,血染红了破碎的婚服。
素锦眼睁睁看着那身影在魔焰中不断暗淡,神魂将散。剜目之痛、若水之殇、数百年的执念与不甘……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夜华——!”她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喊,再不犹豫,反手将昆仑镜狠狠拍向自己心口!本源仙力裹挟着神镜全部光芒,洪流般注入夜华濒临溃散的魂魄。
“这一世……”素锦的身体在金辉中寸寸消散,最后一眼望向夜华,竟奇异地平静,“我不欠你了。”
夜华的神魂在那温暖浩瀚的力量中归位、凝聚。他低头,看着属于梁晗的手正在湮灭的边缘。
怀中昆仑镜已布满裂痕,镜面映出素锦最后消散的微笑,也映出盛家满目疮痍的庭院,更映出万里之外,青丘寂寂的桃花。
再无迟疑。他五指猛一收拢,天地间最后一声清越铮鸣响彻云霄——昆仑镜彻底化为漫天流萤碎屑,裹挟着神力温柔洒落,所过之处,崩裂的时空被无声弥合。
凡尘的喧嚣、宾客的惊愕、坍塌的梁府……都在一种凝固的寂静中被回溯重塑。
神力耗尽,梁晗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
他倒下的地方,唯有怀中一点素锦衣角的残灰,被一阵穿堂风卷起,飘向无人知晓的轮回深处。
弥留之际,他似乎听到风里传来一声释然的叹息:“阿锦…若水河畔的罪…我还清了…”
夜华神魂归位九重天时,司命星君的命簿正好翻到崭新一页。
属于盛墨兰与梁晗的那一行墨迹悄然淡去,如同被水洇开,再无痕迹可循。
唯有司命殿穹顶,昆仑镜碎裂时迸射的一缕金芒,如急坠的星子,无声无息没入盛家六姑娘盛明兰熟睡的眉心。
青丘的十里桃林依旧灼灼其华,微风卷起的花瓣拂过沉默的衣冠冢。素素的残魂曾在诛仙台的风里散尽,夜华太子的神魂最终在昆仑镜碎光中偿还了宿世情劫。红尘万丈,孽债如锁,终究是焚尽于凡人躯壳的一场烈火,连灰烬都吹散在轮回的风里,未曾惊动九重天上一片寂寥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