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护僵住了。脸上的泪痕被我粗暴地抹去，留下几道狼狈的指痕。他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披着他女儿皮囊的存在。那眼神里有茫然，有惊愕，更深处，是一丝丝被更深恐惧攫住的战栗。这不是他那知书达理、温婉柔顺的女儿妲己会有的眼神。这眼神，太过幽深，太过冰冷，像是万丈寒潭的最深处，潜藏着能撕裂一切生灵的凶戾。
“你……你说什么？”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砂砾在摩擦。
我不再理会他。这具身体的父亲，此刻不过是个被恐惧压垮、连女儿都能推入火坑的可怜虫。我的目光穿透了破败的毡帐顶棚，投向那虚无的、被沉沉暮霭笼罩的夜空。心神沉凝，一缕源自九天之上、早已融入我魂魄本源的神念，如同无形无质的蛛丝，挣脱了凡胎肉体的重重束缚，悄无声息地刺破帐顶，直冲云霄。
视野陡然拔升，翻转。下方焦灼的土地、杂乱绝望的军帐、远处如黑色潮水般涌动着不祥气息的商军大营……一切都尽收眼底，纤毫毕现。凡俗的壁垒在这天族秘术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纸。
我的神念如同无形的幽灵，在商军连绵的营寨上空急速掠过。士兵的疲惫麻木，将领的骄横跋扈，粮草的堆积位置……无数信息碎片涌入感知。最终，视线牢牢钉在营地侧后方一片相对松散的区域。那里，数十辆巨大的青铜战车杂乱地停放着，如同沉睡的巨兽。旁边，是堆积如小山般的草料。几个看守的士卒倚着车轮，疲惫地打着哈欠。
一个绝妙的弱点。干燥的草料，沉重的战车，松懈的守备，只要一个火星……
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无声地在我唇角凝结成形。前世被迫剜眼时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刻骨铭心的屈辱，在这一刻找到了绝妙的宣泄口。商王室……你们的报应，从这第一把火开始罢。
军帐内，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苏护粗重浑浊的喘息，和他那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抖动。他瘫软在地上，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片隔绝了生死的破旧帐顶。绝望的气息凝固了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帐帘掀动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这潭死水。
一个身着商军低级军官甲胄的使者，带着一身夜风的寒气闯入。他脸上混合着显而易见的倨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扫过帐内凄惨的光景，尤其是看到如烂泥般瘫在地上的苏护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视。
“苏侯，”使者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公事公办的催促，“大王旨意已明。冀州献女纳降，尚可保全阖城性命，否则……”他故意停顿，冰冷的威胁弥漫开来，“玉石俱焚，只在旦夕！令嫒……何时启程？”
瘫在地上的苏护猛地一哆嗦，像被鞭子抽中，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却连抬起头的力气都已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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