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亚新生代艺术力量”联展开幕。“维度”艺术中心灯火辉煌，衣香鬓影。我穿着黑色礼服裙，妆容精致，挂着职业微笑，周旋嘉宾间。目光刻意避开B区东侧——《寻晚》的领域。

然而，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到那里的巨大磁场。

祁煜的《寻晚》系列，三幅巨大油画。不再是《夜》系列令人窒息的纯粹黑暗扭曲。它们呈现复杂悲怆的视觉叙事。

第一幅《烬》：压抑深蓝墨黑，不安躁动线条如绝望抓挠撕扯。画面最深处，艰难透出一点虚幻暖金光晕，渺小脆弱，却坚韧存在。

第二幅《痕》：黑暗依旧主导，但不再狂暴。无数细微银白裂痕如蛛网蔓延。裂痕深处，隐约透出模糊轮廓，像深埋印记。裂痕边缘，锐利痛苦的光芒。

第三幅《寻》：深沉广袤流动靛蓝，如深夜海或无垠宇宙。中央悬浮小小散发柔和光芒球体，非炽烈太阳，更像温润有生命质感的珍珠。光芒不刺眼，却清晰照亮周围深蓝，在无边黑暗中孤独执拗散发永恒光。画面底部，极细笔触勾勒一双骨节分明向上伸出的手，近乎虔诚，小心翼翼，无限渴望触碰悬空珍珠。那双手写实，透出心碎渴求卑微。

整个艺术圈震动。赞誉惊叹解读如潮。祁煜名字再上风口浪尖，伴随前所未有的悲悯震撼评价。他被媒体评论家包围。

然而，整个开幕式，他像个游魂。机械回应提问，眼神空洞越过人群，固执绝望地搜寻。目光一次次扫过展厅，落空。

我知道他在找谁。

我端着香槟杯，站在另一端角落，隔着人影望着那片聚光灯笼罩区域，望着他徒劳搜寻。心里结了冰的湖面被那三幅画凿开裂口，震动痛楚讽刺翻涌。

他瘦太多，眼下乌青清晰。昂贵西装空荡。偶尔抬手拿酒杯，袖口滑落，手腕内侧一道模糊暗色旧疤痕。心口猛地一抽。

“林策展，《寻晚》反响空前，重要藏家强烈收藏意向。尤其《寻》，报价已……”助理低声汇报。

“知道了。”我打断，“按流程处理。艺术家意愿首要。”目光没离开远处身影，看着他摆脱人群，独自走向落地窗边，背影孤寂。

我深吸气，压下翻涌情绪，走向后台控制室。

控制室，监控屏幕分割显示展厅情况。浏览确认灯光音响人流疏导正常。画面切到B区东侧，动作顿住。

屏幕上，祁煜独自站在《寻》前。没看画，仰头看窗外。夜雨淅沥，雨丝划出水痕，晕染窗外灯火。高大身影映在玻璃上，与画中伸向珍珠的手重叠，孤独悲伤剪影。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上，他放在身侧的手，缓慢颤抖抬起，伸进西装内袋。心跳骤停。

他掏出的不是名片手机，是……深蓝色丝绒小盒。指腹珍重反复摩挲，动作轻柔如碰稀世珍宝。他微微侧身，下意识朝监控镜头方向——控制室方向——望了一眼。隔着屏幕距离，清晰感受到那一眼里的绝望乞求无边悲伤。眼神像冰冷的手穿透屏幕攥住心脏。

他缓缓打开盒子。

屏幕像素有限，但能看到，黑色天鹅绒衬托下，静静躺着两枚珍珠耳钉。一枚光泽温润，是我留下的。另一枚……是当初成对中的另一只。

他打开盒子，就那么举在胸前，对着监控镜头。无声固执绝望宣告：你看，我一直留着。我一直，在寻找另一半。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控制室灯光屏幕蓝光刺眼。我猛转身背对屏幕，指尖死死抠住冰冷控制台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旧疤彻底撕裂痛楚混合酸涩洪流冲击心防。冰冷液体涌上眼眶。

雨声隔着墙壁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