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午夜开始下的。
我飘在路灯的光晕里,看水珠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细碎的银亮。
做鬼已经三天了,起初的惊慌像被雨水泡发的纸,慢慢软塌下去,只剩无边无际的空洞。
身体轻得像一缕烟,穿过墙壁时会带起一阵微凉的风,穿过人群时,他们的肩膀会无意识地瑟缩,却从没人真正转过头来。
原来鬼是这样的存在——透明,且多余。
前两日还觉得新鲜。
仗着这副虚无的身子,我钻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偷喝冰镇汽水(虽然尝不出味道),溜进电影院看了三场恐怖片(屏幕里的鬼怪比我还笨拙),甚至在凌晨三点晃进男澡堂。
水汽蒸腾里,年轻男孩们的笑声撞在瓷砖上,肌肉线条在暖黄灯光下流动,像被揉碎的月光。
可看久了,也不过是些鲜活的、与我无关的肉体。
乏味。
雨势渐大,我百无聊赖地跟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
他脚步踉跄,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醉话。
转过街角时,他突然撞进一道阴影里。
那不是普通的阴影。
是一个人。
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像一块被雨水浸透的黑曜石。

他身形不算高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仿佛站在那里,就连雨丝都要绕着他走。
醉汉似乎认识他,含糊地喊了句什么,伸手想去抓他的衣领。
然后,我听见了枪声。
很轻,被雨声吞掉了大半,像有人踩碎了一片枯叶。
醉汉的手僵在半空,瞳孔猛地放大,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倒下去。
雨水瞬间漫过他身下的地面,晕开一朵深色的花,慢慢黏稠,散发出铁锈般的腥气。
我本该害怕的。
可做了鬼,连恐惧都变得迟钝。
我只是好奇地飘近了些,想看清楚那个开枪的人。
他缓缓收回手,枪口还在冒烟。
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苍白的下颌线,没入风衣领口。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看地上的人一眼,仿佛刚才不是结束了一条生命,只是掸掉了肩上的灰尘。
直到他转过身。
路灯的光恰好落在他脸上。
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一双过分清亮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

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唇中间有一道极浅的疤,大概是小时候摔倒留下的。
是张很漂亮的脸,漂亮得有些锋利。
鬼使神差地,我跟着他走了。
他走得很快,风衣下摆扫过积水,带起一串细碎的水花。
我飘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地方,像一片追着他的影子。
他拐进一条窄巷,这里没有路灯,只有墙壁上一盏忽明忽暗的霓虹灯,映得他的影子在砖墙上扭曲、晃动。
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在他背上。
巷子里静得只剩下雨声。
他站在原地,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平复呼吸,又像是在积蓄什么。
几秒钟后,他缓缓转过身。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雨幕,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的呼吸——如果鬼还有呼吸的话——骤然停住。
这三天,我穿过无数人的视线,他们或漠然,或匆忙,从未有人真正“看见”过我。
可眼前这个人,他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轮廓:湿透的裙摆(虽然雨水穿身而过),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有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