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气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我飘在第三层楼的高度,看着楼下的车流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碎的光,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地上。
今天是我变成这副模样的第三天。
头一天发现自己能穿墙时,我兴奋得在公寓楼里转了十八圈,从顶楼的水箱爬到一楼的信箱,把邻居王太太藏在牛奶盒里的私房钱翻出来又塞回去——当然,她看不见我,只是后来对着空盒子骂了半小时的贼。
第二天我突发奇想,仗着这副透明的身子溜进了街尾的男澡堂,蒸汽腾腾里满是结实的脊背和晃眼的水珠,起初确实觉得新鲜,像看一场无声的默剧。
可看久了也不过如此,肌肉线条再流畅,也抵不过重复的搓澡动作,乏味得很。
到了第三天,连恶作剧的兴致都淡了。
我像片被遗忘的叶子,漫无目的地在晚风里荡,穿过霓虹招牌时会被染上片刻的暖色,飘进暗巷又立刻被浓黑吞没。
原来死亡不是终结,是变成永恒的旁观者,连打哈欠都掀不起一丝气流。
街角的路灯坏了一半,忽明忽灭地照着一小片区域。
我本想径直穿过去,却被一阵推搡声绊住了脚步。
是几个染着黄毛的混混,围着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年。
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身形清瘦,校服外套被扯得歪歪斜斜,领口松垮地挂在一边,露出半截锁骨。
他梗着下巴,眼神像没开刃的刀,明明被按在路灯杆上,脊梁却挺得笔直,像株不肯弯折的野草。
“小子,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黄毛混混抬手就要扇他的脸。
我本想转身就走。
人间的纷争与我何干?我连自己是怎么摔下天桥的都记不清了,哪还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可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落下来时,我鬼使神差地侧了侧身。
一阵穿堂风毫无征兆地卷过街角,带着冰柜里才有的寒气,“呼”地掀动了混混的发梢。
他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口似的猛地缩回手。
旁边的同伙骂了句“神经病”,刚要上前,我又随手拨了下他的衣领——其实我碰不到实体,可那瞬间的阴冷总归是能感知的。
“操!什么东西!”那混混像被火烫了似的跳起来,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一路爬到耳根。
路灯恰在此时“滋啦”闪了一下,昏黄的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角落,却像是照见了什么无形的影子。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有鬼”,几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人顿时慌了神,互相推搡着,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暗巷,脚步声很快就被夜色吞了个干净。
风渐渐停了。
我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这三天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完全虚无的。
吴世勋“喂!”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喊,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变声期沙哑。
我愣了愣,缓缓转过身。
路灯下的少年已经站直了,校服上的褶皱被他胡乱扯了扯,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