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bjection!”
伦理委员会主席的槌子重重敲下,震得会议室玻璃嗡嗡作响。
投影屏上,“Cardiac Proton Project”的方案被标满红叉。汉森教授脸色铁青,祁阳攥着激光笔的指节发白,许沉盯着那些否决理由中最刺眼的一条:【高风险人体试验缺乏充分依据】。
“现有数据支撑不足。”银发委员推了推眼镜,“尤其对终末期心肌纤维化患者,质子束可能加速心衰。”
祁阳猛地站起来:“我母亲就是患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风险——”
“这正是问题所在!”主席打断他,“亲属作为项目成员,存在重大伦理冲突!”
许沉在桌下按住祁阳颤抖的手。他的掌心全是冷汗,像握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我们有三组动物实验数据。”许沉调出平板电脑,“中国阜外医院提供的微型猪模型显示,靶向质子束可使心肌细胞再生率提升40%。”
“动物不等于人类。”银发委员摇头,“除非你们能在两周内提供活体心脏实时监测数据......”
会议室死寂。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活体心脏监测需要开胸植入传感器,没有患者会为实验冒险。
“散会。”主席起身离席。
祁阳突然踹开椅子冲出去。许沉追到走廊尽头时,看见他正对着消防栓猛捶一拳,鲜血顺着指骨滴落。
“你他妈早就知道!”祁阳转身揪住许沉衣领,“汉森上周就收到了伦理预警!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沉任由他拽着:“告诉你又能怎样?冲进会议室打人?”
“至少我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祁阳的声音突然哽住,“不会让我妈满怀希望地等死!”
监控器的红光在走廊尽头闪烁。许沉掰开他的手,用纸巾按住流血伤口:“去处理一下,我去找汉森。”
“没用了......”祁阳滑坐到地上,白大褂沾满墙灰,“匹配度高的供体......全美只剩一个,排在移植名单第27位的......是我妈。”
监护仪刺耳的警报撕裂了夜晚。
许沉冲进病房时,汉森正指挥抢救。祁阳母亲的脸憋成青紫色,氧气面罩蒙着厚厚的白雾。
“室颤!准备除颤!”
“200焦耳!Clear!”
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祁阳死死抓着床栏,指甲陷进金属边缘。许沉从背后抱住他,发现他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第二次电击后,心跳终于恢复成紊乱的波形。汉森擦着汗出来:“急性肺水肿引发心衰,必须立刻ECMO(体外膜肺氧合)。”
祁阳挣开许沉扑到床边。母亲的手动了动,似乎想碰他脸上的泪,最终只无力地划过氧气面罩。
“妈......”祁阳跪在床边,声音碎得不成调,“再等等...我们的方案快成了......”
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微弱起伏。许沉突然注意到祁阳母亲左手紧握着什么——是那半枚奥运纪念币,边缘已经嵌入皮肉。
值班护士递过病危通知书。祁阳签字的笔迹歪斜得几乎认不出,最后一笔划破了纸张。
“最多48小时。”汉森低声对许沉说,“ECMO只是拖延时间。”
许沉望向窗外。巴尔的摩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医院楼顶刺目的红光,像悬在头顶的倒计时。
凌晨三点,许沉在实验室收到加密邮件:【附件:人类心脏质子响应模型.rar 发送人:许振华】
文件大小惊人。解压后是上千组动态影像——跳动的人类心脏在质子束照射下,心肌细胞如珊瑚虫般舒展增殖。每帧画面都标着“阜外医院活体监测许可号”。
视频通话请求随即弹出。
“数据是违规获取的。”父亲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眼下乌青浓重,“阜外三年前用临终志愿者做过小规模试验,后来因伦理问题被叫停。”
许沉迅速浏览文件:“志愿者预后呢?”
“最好的活了十一个月,最差的三天。”父亲调出一份名单,“但所有人在临终前都表示......不后悔。”
倒数第二份档案让许沉指尖冰凉——患者姓名栏写着:周振。
二十年前被禁赛的运动员,三年前死于全心衰竭。他的监测数据最为完整,心脏在质子束刺激下曾短暂恢复30%功能。
“周振的遗嘱里提到祁阳母亲。”父亲的声音很轻,“他说‘对不起当年连累你丈夫’......”
许沉突然明白了一切。父亲这些年背负的秘密,祁阳执意追寻的真相,最终都在这颗衰竭的心脏里交汇。
“数据给我。”许沉说,“伦理委员会我来解决。”
父亲沉默片刻:“代价可能是我的医师执照。”
“那就一起承担。”许沉按下传输键,“就像你当年为我承担手术风险一样。”
暴雨砸在手术室观察窗上,扭曲了无影灯的光晕。
汉森团队穿着铅防护服,像一群沉默的宇航员。许沉站在操作台前,质子治疗仪的蓝色光束精准锁定跳动的心脏——那是祁阳母亲开胸暴露的心包,ECMO的管道在旁汩汩流淌着暗红的血。
“实时监测数据接入!”
周振档案里的心脏影像被投射在手术屏左侧,右侧是祁阳母亲心脏的实时画面。两颗跨越二十年时空的心脏,在质子束下同步搏动。
“射血分数?”
“从17%升至21%!”
观察窗外,祁阳的额头抵着玻璃,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许沉不敢回头看他,指尖在控制台输入一串参数——那是周振数据里最优化的照射模式。
突然,警报灯狂闪!
“心室异位搏动!停照!”
心脏像受惊的鸟般疯狂抽搐。汉森大喊:“注射利多卡因!”
许沉死死盯着屏幕。周振的数据在此刻出现剧烈波动,但最终趋于平稳——影像下方有行小字:【电风暴为再生前兆】。
“继续照射。”许沉的声音穿透防护罩,“维持当前参数。”
汉森不可置信:“你疯了?!”
“周振的数据显示——”
“那是二十年前的死人!”汉森怒吼,“现在手术台上是我的病人!”
许沉按下操作杆:“也是我爱人的母亲。”
质子束重新笼罩心脏。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那颗心脏竟真的慢慢平静,肌纤维如旱地逢霖般舒展重生。
“射血分数25%...28%...30%!”
欢呼被隔离在防护服内。许沉脱力地靠在墙上,终于敢看向观察窗——祁阳隔着玻璃对他做口型,雨水在脸上奔流:
【谢谢。还有,我爱你。】
清晨六点,第一缕阳光穿透ICU窗帘。
祁阳母亲的手指动了动,缓慢地、坚定地覆在儿子手背。监测仪显示射血分数稳定在38%,足够支撑到心脏供体到来。
“疼......”她虚弱地吐出第一个字。
祁阳又哭又笑地按呼叫铃。许沉站在门口,看见晨光中母亲抬起手,将紧握的那半枚纪念币放进儿子掌心。
金属相碰的轻响。祁阳颤抖着掏出自己那半枚——二十年来第一次,断裂的奥运五环拼合成完整的圆。
汉森拍拍许沉的肩:“伦理委员会撤诉了。”他递过手机,屏幕上是《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紧急征稿函,“他们想要手术全程数据。”
许沉望向病床。祁阳正俯身听母亲说话,突然红着耳朵转头:“妈让你过来......”
许沉走近,听见氧气面罩下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戒指...要戴在无名指......”
祁阳猛地咳嗽起来。许沉在被子下掐他的手背,却被反手扣住五指。
晨光中,拼合完整的奥运纪念币在两人交握的手间闪烁,像一颗终于安稳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