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不会说谎,但它只肯说一半的真话。”
练习室在三楼,却常年晒不到太阳。
三面墙铺了整块落地镜,一面墙是不锈钢扶杆。
镜子像四面冷湖,把任何动静都吞进去,再放大、再反射。
灯管是一排 6500K 的冷白,亮得人发虚。
沈念笙第一次推门进去,被自己的苍白吓了一跳——
她像误闯冰窖的一枚乳牙,还没长硬,就先被寒气包住。
左下角贴着一张 A4 纸,边缘卷翘,用透明胶反复补过。
黑色马克笔写的字,笔画粗粝:
本月测评
舞蹈 40 % 声乐 30 % 体能 20 % 态度 10 %
——末尾淘汰
底下是 26 个编号,从 A-001 到 A-026。
沈念笙的名字最初写在最末:
A-027 沈念笙 08.01.27
数字 27 被画了两个圈,像在提醒她:
“你离出局只有一步。”
测评日定在每周五下午。
镜子前,孩子们排成一列,像被检阅的小锡兵。
沈念笙第一次测评,舞蹈《Gee》的副歌。
她劈叉没到 180°,下腰手肘弯了 10 度,
镜子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差一点”放大成“差很多”。
老师站在镜外,笔尖在评分表上沙沙走线:
舞蹈:B-
声乐:B
体能:C+
态度:A-(“肯练,但基础差”)
那一刻,沈念笙第一次发现:
镜子不会说谎,但它只肯说一半的真话——
它只照出“你没做到”,不照出“你多努力”。
接下来四周,镜子前的数字开始蠕动:
• 第二周:A-027 从末尾被划掉,贴到 A-019 的位置;
• 第三周:再被剪下,贴到 A-014;
• 第四周:A-009;
• 第五周:A-004。
每一次换位置,都用新透明胶,旧胶带的残痕像一道道手术疤。
沈念笙开始养成一个习惯:
每天进练习室,先蹲下来,用指甲把卷边的胶带压平,
再把编号往上一格、再往上一格——
仿佛只要贴得足够紧,就能把自己钉进安全区。
月末加练,练习室只留一盏壁灯。
沈念笙把 iPod 定时 30 分钟,循环《Nobody》。
镜面因为温差起雾,她用手掌擦出一个小圆,刚好装得下自己的脸。
圆里的女孩汗湿刘海,嘴唇发白,
镜外的女孩却还在数拍子:“1、2、3、4、转——”
跳到第 17 遍,她终于把脚尖踢到与镜中倒影齐平的高度。
她停下来,对着雾气里的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指尖却抖得不像样。
有一天,她发现镜子的右下角有一条细缝,
像有人用钥匙尖划过,长不过一指,却刚好把 A-004 的 “4” 劈成两半。
她蹲下去,用指腹去摸裂缝,冰凉,微微割手。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
镜子也会碎,镜子也怕疼。
当天晚上,她偷偷拿了张 Hello Kitty 贴纸,
把裂缝盖住——贴纸上的小猫笑得没心没肺,
像替她挡下一道伤。
第七周,公布新排名。
老师拿着红色马克笔,直接在镜子上写:
A-004 → A-003
沈念笙的名字第一次冲进前三。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红色的 “3” 像一枚新勋章烙在自己胸口。
可镜子里,她背后还有两个身影——
A-002 在哭,A-005 的行李已经被清走。
镜子把胜利和失败放在同一帧画面里,
她第一次明白:
“往上爬”与“掉下去”之间,没有栏杆,只有镜面那么薄。
离开首尔的前一晚,练习生们获准收拾行李。
灯全灭,沈念笙一个人回到练习室。
她没带 iPod,没带音乐,
只带了一支黑色白板笔。
在镜子最中央,她一笔一画写下:
A-027 → A-003 → HOME
然后退后两步,深深鞠了一躬。
镜面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来的隧道。
走出练习室时,她回头望了一眼——
冷白灯管闪了一下,像镜子对她眨眼。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
镜子不会说谎,
但它允许你在裂缝里,藏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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