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午后阳光很软,落在陈路周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细盐。他戴着老花镜,手指却在膝盖上摸索着什么,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又茫然,明明小鹿就坐在对面的藤椅上,他却像在看一团模糊的影子。
小鹿刚结束跨国会议,西装还没来得及换,袖口的镀金纽扣在阳光下闪了闪。他看着陈路周把老花镜摘下来又戴上,重复了三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陈老师,我在这里。”
陈路周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地笑起来,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他的指尖在空中虚虚划了一下,像是在描摹某个画面,“有个孩子,用奶茶泼了我一身。那时候他穿着白T恤,脸红得像番茄,说‘对不起’说得比蚊子声还小。”
小鹿的心轻轻抽痛了一下。那是大二的夏天,他在图书馆撞到陈路周,手里的珍珠奶茶全泼在了对方的衬衫上,最后是陈路周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洗洗就好”。
“还有一次啊,”陈路周忽然坐直了些,眼里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像是想起了什么鲜活的事,“他在健身房,就穿个运动裤,那身材……才20岁,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是相当哇塞了。”他咧开嘴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腹肌一块是一块,阳光照在身上,亮得晃眼。”
小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去握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只手曾经那么稳,能写一黑板漂亮的公式,能举着相机捕捉光影,现在却布满老年斑,微微发颤。
“所以你告诉我,”陈路周忽然转过头,目光穿过他,望向窗外的梧桐树,语气里带着孩童般的执拗,“这个叫小鹿的孩子,去哪了?过得好不好?”
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小鹿握紧了那只微凉的手,声音放得像年轻时陈路周对他说话那样轻:“他过得很好,陈老师。”
他顿了顿,看着陈路周茫然的眼睛,补充道:“他当上了CEO,有很多人跟着他干。他还记得您教他写论文,记得您带他拍的照片,记得……所有事。”
陈路周没听懂,只是喃喃重复:“小鹿……对,小鹿……”然后又低下头,去摆弄那副总是戴不稳的老花镜。
小鹿坐在原地没动,任由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时过境迁,他从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少年,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而那个曾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却被困在了时光的褶皱里,反复咀嚼着关于“小鹿”的碎片记忆。
但没关系,他想。他会在这里,一点一点,把那些碎片捡起来,慢慢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