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禹坤站在一栋老式红砖建筑前，第三次核对了地址。斑驳的墙面上，"7号楼"几个数字已经褪色，铁制消防楼梯蜿蜒而上，与童氏集团所在的玻璃幕墙摩天大楼形成鲜明对比。
"您确定是这里？"童禹坤皱眉看向助理陈默。
陈默点头："余设计师的工作室在顶层，他说...欢迎您随时上去。"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
童禹坤整了整深灰色西装领口，踏入昏暗的楼道。没有电梯，他不得不徒步爬上五层。皮鞋踩在铁制楼梯上发出清脆声响，楼道里弥漫着油漆和咖啡混合的古怪气味。
爬到顶层时，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上面用荧光粉涂鸦着巨大的"YU"字样。童禹坤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老天！"
一团黑影迎面飞来，童禹坤本能地偏头躲过。一只填充玩具猪砸在身后的墙上，弹落在地。
"抱歉！不是瞄准你的！"余宇涵的声音从一堆布料后面传来。
童禹坤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近两百平米的开放式空间里，七八个穿着前卫的年轻人或站或坐，有的在缝纫机前忙碌，有的对着人台调整服装。墙壁上贴满设计草图和照片，几张长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布料样品、颜料罐和喝了一半的咖啡杯。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中央的玻璃天窗，阳光直射而下，照亮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纤维。
而余宇涵——银灰短发凌乱地支棱着，黑色T恤上沾着颜料——正跨过地上的杂物向他走来。
"童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余宇涵夸张地做了个欢迎手势，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要咖啡吗？虽然肯定比不上您办公室的蓝山。"
童禹坤克制住皱眉的冲动："谢谢，不用。我是来谈正事的。"
"正事。"余宇涵重复道，转身对工作室其他人打了个响指，"伙计们，给'正事'腾个地方！"
一阵忙乱后，角落的会议区域勉强清了出来。说是会议区，其实只是两张旧沙发和一只充当茶几的木质线轴。童禹坤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昂贵的西装沾上什么不明污渍。
"所以，"余宇涵在他对面坐下，长腿随意地架在线轴上，"童氏集团的大老板亲自光临寒舍，是想谈什么'正事'？"
童禹坤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童氏服装品牌需要转型升级，董事会推荐与你合作。这是初步企划——"
余宇涵看都没看那份文件："转型？就是把老气的商务装改成伪年轻的商务休闲装？"他随手从沙发上抓起一件半成品衬衫，"比如这件，你们上季度的'突破创新款'，不过是把领口缩小了0.5厘米。"
童禹坤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童氏服装年销售额超过20亿，我们的客户——"
"平均年龄45岁，未来五年内会退休。"余宇涵打断他，"而我的品牌'YU'，创立两年，客户群18-35岁，上季度增长率300%。"他歪头一笑，"您想买的不就是这份'年轻化秘方'吗？"
童禹坤握紧了拳头。这个傲慢的年轻人根本不懂商业运作的复杂性。他刚要反驳，一个扎着脏辫的女孩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
"老大，你的双份浓缩。"她把一杯黑咖啡递给余宇涵，另一杯加奶的递给童禹坤，"童总，您的拿铁。"
童禹坤惊讶地接过："谢谢，你怎么知道..."
"余哥交代的。"女孩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说您这种商务人士肯定喝不惯黑咖啡。"
童禹坤看向余宇涵，后者正假装对天花板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个细节让他莫名烦躁——为什么这个人总能预料到他的反应？
"说回正题，"童禹坤强迫自己回到商业思维，"我们需要一个为期六个月的联名系列，保留童氏的品质和工艺，融入年轻化元素。预算不是问题。"
余宇涵突然站起来："跟我来。"
他领着童禹坤穿过杂乱的工作室，来到一面贴满照片的墙前。墙上是从上世纪70年代至今的各种街头风格照片，按年代和流派精心分类。
"这是..."
"时尚史。"余宇涵的指尖轻抚过一张90年代滑板少年的照片，"童总，您知道为什么童氏服装越来越卖不动吗？"不等回答，他继续道，"因为你们在卖'衣服'，而年轻人在买'身份认同'。"
他转向童禹坤，眼神出奇地认真："您要的不是联名系列，而是一场品牌革命。从供应链到营销语言全部重组。"他停顿一下，"而且六个月太长了，时尚等不了那么久。"
童禹坤眯起眼睛："你的建议是？"
"三个月，全新子品牌。"余宇涵的语速加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保留童氏的优质面料和工艺，但设计权完全归我。首批二十个单品，线上线下同步发售，配合快闪活动和限量款饥饿营销。"
他从旁边抓起一个素描本，快速画了几笔，然后转向童禹坤："比如这件oversize西装，用童氏招牌的羊毛混纺，但内衬印上街头艺术图案。穿的时候可以卷起袖子露出内衬——这就是社交媒体传播点。"
童禹坤接过素描本。寥寥几笔的草图却清晰展现了一个兼具商务与街头风格的设计，确实比童氏设计团队交上来的任何方案都更有活力。但他仍有顾虑："完全放权给外部设计师风险太大，我们需要阶段性审核..."
"审核？"余宇涵突然提高音量，"您是想让我每画一笔都提交份报告吗？"他夸张地模仿着写字动作，"'尊敬的童总，今日设计衬衫一颗纽扣，拟采用圆形，直径1.5厘米，请批示'——是这样吗？"
工作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笑声。童禹坤感到耳根发热，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商业合作需要流程和标准，余先生。童氏有百年声誉需要维护。"
"而创新需要自由和冒险。"余宇涵寸步不让，"您想要真正的改变，还是只想买个'年轻化'的营销噱头？"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童禹坤突然意识到，尽管余宇涵态度桀骜，但他的每个观点都直击童氏服装的痛点。这种商业敏锐度在艺术工作者中实属罕见。
正当僵持不下时，脏辫女孩——童禹坤注意到她名牌上写着"助理设计师小林"——匆匆走来。
"余哥，时装周组委会的电话，关于下周彩排时间调整..."
余宇涵抓了抓乱发："告诉他们按原计划进行，我们模特不够，没法提前。"转向童禹坤，"抱歉，有急事。合作的事您考虑清楚再联系我。"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童禹坤站起身，却发现余宇涵的左手在微微颤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你多久没睡了？"他脱口而出。
余宇涵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耸肩："设计师的生理时钟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转身要走，却突然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墙壁。
童禹坤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推开。
"我没事。"余宇涵勉强站直，"小林，送童总出去。"
走出工作室时，童禹坤忍不住问小林："他经常这样？"
小林叹了口气："时装周还剩七天，余哥已经48小时没合眼了。上次体检医生说他有轻微心律不齐，但他根本不听劝。"她压低声音，"其实他很看重这次和童氏的合作，昨晚通宵做了市场分析和初步设计稿。"
童禹坤震惊地回头看向工作室。透过玻璃门，他看到余宇涵已经回到工作台前，正全神贯注地调整一件样衣的肩线，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虚弱。
回公司的路上，童禹坤一直在思考。余宇涵的傲慢无礼令人恼火，但他的专业素养和敬业精神却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那份融合了商业分析与艺术创新的方案确实打动了童禹坤。
车停在童氏大厦前，童禹坤做出了决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董事长的电话。
"父亲，关于与余宇涵的合作，我认为应该给予他更大的创作自由...是的，我明白风险...不，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挂断电话，童禹坤望向窗外。夕阳将城市染成金色，他莫名想起余宇涵工作室那扇洒满阳光的天窗。也许，是时候让一些新鲜的阳光照进百年童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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