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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姐离开后,隔断间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我沉重的心跳。枕边那个深棕色的药瓶,像一块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顾言澈临走前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神,那句沉甸甸的“得病多久了”,反复在脑海中回放,每一次都带来新的窒息感。
他知道了。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恐惧消散,而是一种更深、更粘稠的绝望。像掉进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明知无人救援,却还要眼睁睁看着头顶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遮蔽。
输液的冰凉液体缓缓注入血管,暂时压制了体内那条毒蛇的疯狂肆虐,却无法温暖我冻僵的灵魂。我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像一只被剥光了壳的蜗牛,脆弱得不堪一击。急诊室的嘈杂透过隔断帘隐隐传来,每一次急促的脚步声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是闻讯而来的狗仔或者……是他去而复返。
时间在焦虑和疲惫中缓慢爬行。直到最后一滴液体输完,护士拔掉针头,按压的棉签带来短暂的刺痛,我才勉强找回一丝力气。张姐匆匆返回,脸色依旧凝重,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如释重负。
“外面暂时清静了,我让助理开了车在后门等。”她麻利地帮我收拾东西,目光扫过被我迅速塞进外套口袋的药瓶,动作微微一顿,终究什么也没说,“能走吗?我扶你。”
身体依旧虚弱,双腿像灌了铅。靠着张姐的支撑,我几乎是被半拖着,低着头,用围巾紧紧裹住大半张脸,像个见不得光的罪犯,在张姐和助理的掩护下,艰难地穿过医院迷宫般的通道,从不起眼的后门钻进了那辆不起眼的保姆车。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我骨子里的寒意。车子启动,汇入深夜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窗外霓虹闪烁,光影在我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片死寂的茫然。
“回你那个小公寓?”张姐问,语气带着试探。
我闭着眼,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个狭窄、老旧却是我唯一能负担得起的栖身之所,此刻竟成了唯一的避风港。我需要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舔舐伤口,消化这翻天覆地的一夜。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张姐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亮起又熄灭,她偶尔低声回复着信息,语气焦灼。我知道,这场由顾言澈引发的风暴远未平息。热搜虽然被“人道主义声明”暂时压下了“恋情”的猜测,但“顾言澈深夜送神秘女子就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流量漩涡。狗仔不会轻易放过,粉丝的猜测不会停止,我的身份被扒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低血糖”这个脆弱的挡箭牌,又能支撑多久?
车子终于驶入破旧的小区,停在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下。张姐和助理把我送进狭小的一居室,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别多想”、“有事打电话”,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也彻底空旷下来。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独居已久的尘埃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药物的苦涩味道。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地板上。力气彻底耗尽,连走到几步之外的沙发都成了奢望。
黑暗中,只有窗外远处微弱的路灯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我蜷缩在玄关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手指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药瓶。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艾波替尼】那几个字,即使在黑暗中,也像带着磷光,灼烧着我的神经。
顾言澈的脸,他低沉嘶哑的声音,他最后那个复杂到难以解读的眼神,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他知道了。他看穿了我所有的狼狈和绝望。
然后,他走了。
像拂去一粒尘埃,像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关危机。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巨大的屈辱感混杂着无边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手臂,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呜咽,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衣袖,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看到我最不堪的样子?
他会不会告诉别人?
他……会怎么看我?一个用谎言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可怜虫?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疯狂撕扯,找不到答案,只有尖锐的痛楚在腹腔深处隐隐复苏,提醒着我残酷的现实:无论顾言澈知道与否,无论他怎么看,我体内的战争从未停止,也绝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目光而仁慈半分。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才挣扎着扶着门板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摸索着打开灯。惨白的灯光瞬间填满小小的空间,照亮了简陋的家具和桌上散落的几份剧本——那些等着我去扮演“病弱”角色的机会,是我赖以续命的稻草。
我走到冰箱前,拉开冷藏室的门。冰冷的白气扑面而来。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几盒牛奶和几个蔫了的苹果。我的目光落在冰箱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安静地躺着另一瓶深棕色的药瓶。和口袋里的那瓶一模一样。瓶身上同样贴着【艾波替尼】的标签。
这才是需要冷藏的那一瓶。顾言澈在片场消防通道里,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盯着我时,质问的就是它——*维生素需要冷藏?”
他那时就怀疑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致命的细节。而我,还愚蠢地试图用“维生素C”的谎言去搪塞他。在他面前,我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演着一出漏洞百出、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独角戏。
巨大的讽刺感让我几乎笑出声,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抽气声。我拿出那瓶需要冷藏的药,冰凉的瓶身贴着滚烫的掌心。又拿出今天刚从医院带回来的那瓶常温药。两瓶一模一样的药,像两个沉默的判官,宣告着我的死刑和我的苟延残喘。
我倒了杯水,拧开瓶盖。白色的药片倒入手心,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我闭上眼,将药片塞进口中,猛地灌了几口水。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一路灼烧到胃里。
药效不会那么快起作用。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踉跄着走到床边,连衣服都没力气脱,直接把自己摔进冰冷的被褥里。
意识在药物的作用下开始昏沉。就在即将坠入黑暗的前一秒,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突兀地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
不是张姐。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这个时候,谁会找我?狗仔?还是……
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我划开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屏住了呼吸。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只有电流细微的滋滋声。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开门。”
是顾言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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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喧闹的人声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在外,只剩下消防通道里惨绿色的应急灯光和一片死寂的冰冷。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油漆的味道。我背脊紧贴着冰凉粗糙的水泥墙壁,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一阵阵袭来的眩晕。
杀青宴的喧嚣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遥远。身体的极度不适和长期压抑的紧绷感,在酒精的催化下几乎要将我撕裂。我只想逃离,找一个没人的角落,把口袋里那该死的、需要冷藏的药片吞下去。
却没想到,刚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手腕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攥住!
“唔!” 惊呼被堵在喉咙里。
一股清冽又带着压迫感的男性气息瞬间笼罩下来。我猝不及防地被这股力量拽进了幽暗的通道深处,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应急灯惨绿的光线勾勒出眼前男人高大挺拔的轮廓,阴影几乎完全将我吞没。顾言澈。他脱掉了宴会上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那张在荧幕上颠倒众生的脸,此刻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失真,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寒潭,直直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
不再是片场那种冰冷的审视,也不是医院里沉重的询问。此刻的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强行压抑着某种风暴的猛兽,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那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清冽的须后水味道,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包围圈,将我死死困住。
“顾…顾老师?”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此刻的状态。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太陌生,太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到我灵魂深处那个腐烂的病灶。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额头。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将我彻底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一只手撑在我耳侧的墙壁上,彻底断绝了我任何逃跑的可能。这个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意味的姿势,让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从我惊恐煞白的脸,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我因为紧张而死死攥住外套口袋的手上。
口袋里,是那瓶需要冷藏的【艾波替尼】。
时间在惨绿的寂静中凝滞。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冷的嘲弄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怒火:
“苏晚晚,” 他叫我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锥砸在地上,“演得不错。”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在片场,咳得撕心裂肺,晕得恰到好处。” 他的声音更冷,更近,气息几乎喷在我的脸上,“在急诊室,捏着药瓶,抖得像片叶子,告诉我那是‘维生素C’?”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头顶。我下意识地想后退,后背却重重撞在冰冷的墙上,退无可退。
他微微眯起眼,眼底的寒光几乎要刺穿我单薄的伪装。他那只撑在墙上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抬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指向我死死护住的口袋。
“现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逼问,在狭窄的通道里激起冰冷的回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维生素需要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