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省亲的期限悄然而至。

庄书眠踏着清晨柔和的光晕步出丞相府时，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种静谧之中。

只是这府中是否暗藏利剑，她早已探清楚了。

庄博文与王氏仍旧守在门口相送，只是脸上的神情已不复初见时的热切，而是小心翼翼的恭谨。

庄玉薇因受了杖责，仍在院中养伤，并未现身。

“恭送鸾妃娘娘回宫！”

马车缓缓驶离相府，庄书眠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回望，那朱漆大门随着马车前行，在视线里渐渐缩小，最终消失于街角。

她缓缓放下车帘，心底并未泛起太大波澜——那座宅院，从来就不属于她。

回到汀兰轩，青禾忙碌地清点从府里带回的东西，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之物。

唯有一个小小的木匣，内里装着原主生母遗留的几样旧物，那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库房角落寻得的。

“娘娘，您瞧，这玉佩虽有些旧了，但这玉质真不错呢。”

青禾拿起一块半旧的白玉佩，其上刻着简洁的兰花图案。

庄书眠接过玉佩，指尖轻抚那冰凉的玉面，淡淡道：“收好吧。”

刚歇下不久，就有宫女前来通报，说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嬷嬷到了。

庄书眠心中已然明了，自己刚从宫外回来，又在相府闹出偌大动静，皇后怕是早有耳闻，此时派人前来，多半是为了敲打自己。

“请她进来。”庄书眠吩咐道。

不多时，一位身着墨绿色宫装、身姿挺拔且面无表情的嬷嬷走了进来，正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刘嬷嬷。

“奴婢参见鸾妃娘娘。”刘嬷嬷规规矩矩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刘嬷嬷免礼，请坐。”庄书眠示意青禾端茶。

刘嬷嬷谢过座，接过茶盏却未饮用，直截了当地说：

“娘娘，皇后娘娘讲，您刚从宫外回来，怕是劳累，特地让奴婢来问问，身子可还好？”

“劳皇后娘娘挂念，臣妾一切尚好。”

庄书眠淡然回应。

刘嬷嬷点点头，话锋忽转：

“娘娘省亲之事，宫里已传开，都说皇上对娘娘宠爱非常，连省亲的仪仗都那般隆重，真是令人羡慕啊。”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似是而非的称赞，目光却紧紧盯着庄书眠的神色。

庄书眠微微一笑：

“皇上厚爱，臣妾感激不尽。”

“皇上的恩宠，自然是好的。”

刘嬷嬷放下茶盏，语气严肃了一些，“不过娘娘，这后宫最讲究一个‘和’字。”

“皇上虽疼惜您，可您也该知晓，这六宫粉黛皆是皇上的妃嫔，总不能让皇上的恩宠全落在您一人身上，您说是不是？”

来了。庄书眠心底冷笑，面上依旧平静：

“嬷嬷所言极是，臣妾明白。”

“娘娘明白便好。”刘嬷嬷似乎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又说道。

“皇后娘娘还说，明日巳时，邀您去凤仪宫小坐，饮一杯新采的雨前龙井，也好同您叙叙话。”

“臣妾遵旨。”

送走刘嬷嬷后，青禾忍不住撇嘴：“这刘嬷嬷说话阴阳怪气的，明摆着就是来敲打您的。”

庄书眠拿起桌上的绣绷，指尖捏着丝线：“皇后是六宫之主，自然要做足表面功夫。她担心我独占恩宠，坏了后宫规矩。”

“可皇上宠爱您，那是您的福分，关她们什么事？”青禾愤愤不平。

“福分太盛，有时也会化为祸事。”庄书眠淡淡道，“明日去凤仪宫，免不了要听些训诫，你跟在我身旁，少言多看便是。”

青禾点头：“奴婢记住了。”

次日巳时，庄书眠准时来到凤仪宫。

凤仪宫不愧为皇后的居所，处处彰显端庄大气，殿内陈设简约而不失华贵，檀香袅袅，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沉静的气息。

皇后端坐于主位之上，身着明黄色宫装，头戴凤钗，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书眠来了，快坐。”皇后招手让她上前，“刚从家中回来，路上累了吧？”

“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不累。”庄书眠依言坐下，姿态恭敬。

宫女奉上茶来，皇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慢悠悠地说：“说起你入宫也有半年了，我看你性子沉稳，是个妥帖之人。”

“只是这后宫不同于宫外，人心复杂，你初来乍到，有些规矩恐怕还不懂。”

“还请皇后娘娘指点。”庄书眠恭敬道。

皇后放下茶盏，注视着她：

“在这后宫之中，最重要的是尊卑有序，长幼有别。你是皇上亲封的鸾妃，地位不低，更应以身作则，给其他姐妹做个榜样。”

“可前半月，我听闻你竟与慧妃起了争执？”庄书眠心头一凛，知道皇后这是翻旧账来了。

她垂眸回答：

“回皇后娘娘，那日是慧妃姐姐先到汀兰轩寻衅滋事，臣妾只是据理力争，并未失了分寸。”

“哦？据理力争？”皇后挑眉。

“臣妾绝非有意，只是慧妃姐姐身体虚弱，情绪激动之下才病倒了。”

庄书眠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你都应当多让她一些。”皇后语气加重了些。

“皇上虽然没有怪罪你，但你自己也要反思。若不是皇上护着你，就凭你顶撞慧妃这一条，就该受罚。”

庄书眠低头称是：“臣妾知错，日后必定谨言慎行。”

见她服软，皇后脸色缓和了一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上宠爱于你，你也应明白，这后宫并非你一个人的地方。”

“皇上每日操劳国事，回到后宫需要的是安宁和睦，而不是争风吃醋，你明白吗？”

“臣妾明白。”

“明白便好。”皇后点头，又说。

“昨日你省亲，皇上赏赐如此丰厚，仪仗又如此张扬，难免会让其他姐妹心生不满。”

“我知道你并非故意为之，但有些事还是要低调些才好。”

“臣妾谨记于心。”

皇后见她始终恭敬，也不好再说重话，转而聊起别的事情：

“提起你的生辰似乎也快到了吧？我记得去年还赏了些东西过去。”

庄书眠一怔，自己的生辰确实快到了，萧自衍这才批准她回家省亲，只是这生辰不是她的，至于他们就是一个话本子里的虚假人物罢了，无需共情。

“回皇后娘娘，是下个月初三。”

“嗯。”皇后应道。

“到时候再送礼物送去，也算全了你我这份情谊。”

“谢皇后娘娘体恤。”

两人又闲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眼见时辰不早了，皇后便让她回去。

走出凤仪宫，青禾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

“无妨。”庄书眠打断他的话。

只是庄书眠没想到，之前身体孱弱的皇后竟然好了，而且变得如此强势。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个小太监，看见庄书眠连忙行礼：

“鸾妃娘娘，太后娘娘让奴才前来请您，说是慈安宫备了点心，邀您过去小坐。”

庄书眠有些意外，她入宫三年，除了初一十五去向太后请安，平日里很少与太后往来，不知太后今日怎会突然相邀。

“知道了，你先回去禀告太后娘娘，就说臣妾随后就到。”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

青禾也颇为惊讶：

“太后娘娘怎么突然邀请您？”

“或许是听闻我省亲的事，想询问一番情况吧。”

庄书眠猜测道。

“走吧，去慈安宫看看。”

慈安宫相较于凤仪宫更为古朴，殿内供奉着佛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佛香。

太后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捻着佛珠，见到庄书眠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书眠来了，快过来坐。”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庄书眠行礼。

“免礼免礼。”太后招手让她坐到身边。

“刚从凤仪宫过来？皇后没为难你吧？”

庄书眠对太后的直白感到有些诧异，摇了摇头：

“皇后娘娘只是同臣妾讲了些后宫的规矩，并未为难臣妾。”

太后笑了笑：

“她呀，就是心思太重，总想着要一碗水端平，可人心哪有那么容易平的。”

“皇上宠爱于你，那是你的造化，旁人眼红也没用。”

这番话让庄书眠颇感意外，她没料到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太后娘娘说笑了。”

“哀家可不是说笑。”太后拿起一块杏仁酥递给她。

“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做的，哀家觉得味道不错。”

庄书眠接过品尝了一口，确实香甜可口。

“好吃吧？”太后看着她，眼神慈和。

“哀家听闻，你前些日子回丞相府，还教训了你那个嫡姐？”

庄书眠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件事连太后都知道了，连忙解释：

“臣妾只是……”

“行了，哀家都知道。”太后摆摆手。

“你那个嫡姐仗着你的名号，骄纵跋扈，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你在府里时没少受她欺负吧，你教训她一顿也是应该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哀家也清楚，你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性子。”

“在这宫里，心慈手软是活不长久的，该强势的时候，就得强势些。”

庄书眠望着太后慈祥的面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低声说道：

“谢太后娘娘理解。”

“你是个好孩子，哀家看着喜爱。”太后握住她的手。

“你要记住，这宫里不比宫外，做事要多留个心眼。”

“皇后那里，你表面上恭敬些就好，不必真的听她的。皇上既然护着你，你就安心享受这份恩宠。”

庄书眠眼眶微热，点头道：“臣妾明白。”

“明白就好。”太后松开她的手，对身边的嬷嬷说。

“把哀家准备的东西拿来。”

很快，几个宫女捧着十几个锦盒进来，整齐地摆在桌上。

太后指着那些锦盒说道：

“这些都是哀家年轻时积攒的一些小玩意儿，有几支簪子，几对镯子，还有些上好的绸缎，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庄书眠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做工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再打开一个，是一对羊脂白玉镯，质地温润，水头十足。

“太后娘娘，这太贵重了，臣妾不能接受。”

庄书眠赶紧合上锦盒。

“哎，让你收下你就收着。”太后佯装不悦。

“哀家一把年纪了，留着这些也没用，给你正好。你是皇上的妃嫔，穿戴体面些，也是给皇上长脸。”

她接着说：

“再说，这些东西也不是白送你的。哀家是想告诉你，在这宫里，你不是孤身一人。”

“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有人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哀家，哀家为你做主。”

庄书眠看着太后真诚的眼神，心中感动不已，起身郑重地磕了个头：

“臣妾谢太后娘娘厚爱，臣妾铭记于心。”

“快起来吧。”太后笑着扶起她。

“以后常来慈安宫坐坐，陪哀家说说话，哀家也能热闹些。”

“是，臣妾会常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从慈安宫出来，庄书眠怀里抱着太后赏赐的东西，心中百感交集。

她原本以为太后会同皇后一样，劝她收敛锋芒，没想到太后如此维护她。

“娘娘，太后娘娘对您可真好啊。”

青禾满脸喜色。

庄书眠点点头，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

“是啊，她是个好人。”

回到汀兰轩，庄书眠将太后赏赐的东西一一妥善存放，心里踏实了不少。

有了皇上的宠爱，太后的庇护，往后在这后宫之中，她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

只是，她也深知，这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太后今日的维护，或许是真心喜欢自己，或许另有他因。

但无论如何，至少此刻，她多了一份助力。

窗外阳光正好，洒落在庭院中的石榴树上，枝叶间光影斑驳。

庄书眠凝视着那棵石榴树。

不论前方道路如何艰险，她都要坚定地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原主未完的心愿。

她不会再任由他人欺辱，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在乎的人。

不是她想要争斗，而是这深宫迫使她不得不争。想要保护自己，守护身边的人，就必须站得更高，握得更牢。

明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