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像是一道赦免令,瞬间驱散了教室里最后一点沉闷的空气。宁枝沫把课本和笔记本仔细地收进书包,拉上拉链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书包侧面的小熊挂坠——那是上周凌延说抓娃娃机里夹到的多余挂件,硬塞给她的,此刻被夕阳照得暖融融的。
“同桌,走了走了。”凌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把书包甩到了肩上,动作利落得像只准备冲出笼子的小鸟,“今天值日不是我们,别磨蹭啦。”
宁枝沫抬头,看见他正歪着头看自己,书包带滑到胳膊肘,露出里面印着篮球明星的白色T恤。夕阳从走廊的窗户漫进来,给他周身镶了圈毛茸茸的金边,连带着他眼里的笑意都染上了暖意。
“哦,好。”她赶紧站起身,把书包背好,跟着凌延走出教室。
教学楼里已经挤满了人,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涌下楼,喧闹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宁枝沫不太习惯这么拥挤的场面,下意识地往凌延身边靠了靠,像只寻找庇护的小兽。
凌延很快察觉到了,脚步放慢了些,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挪了挪,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书包:“跟着我,别被人挤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宁枝沫耳朵里。她点点头,跟着他穿过人群,鼻尖偶尔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夏末的热意拂过来,吹起宁枝沫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看见校门口的香樟树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树下停着不少接送学生的自行车,叮铃铃的车铃声此起彼伏。
“你家往哪边走?”凌延突然问,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宁枝沫愣了一下:“就……前面那个路口拐过去,不远。”
“巧了,”凌延眼睛一亮,往那个方向指了指,“我家也往那边走,不过比你家远点儿,得再往前过两条街。”
宁枝沫有点惊讶。她和凌延做同桌快一个月了,每天一起上课、刷题、听老师唠叨,却好像从没聊过放学回家的路。
“那……一起走?”凌延的语气带着点试探,又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正好路上没人跟我抢篮板,怪无聊的。”
他总能找到奇怪的理由。宁枝沫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小声说:“好啊。”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一开始谁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偶尔驶过的自行车铃声。宁枝沫的心跳有点快,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凌延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很清晰,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总是微微扬着,好像有什么开心的事。
“对了,”凌延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数学课上那道附加题,你最后做出来了吗?我看你下课前一直在草稿纸上划拉。”
“嗯……做出来了。”宁枝沫点点头,“就是辅助线不太好想,后来想起你上次讲的‘把三角形拆成两个直角三角形’的办法,试了试就解出来了。”
“可以啊同桌,”凌延转头冲她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学会活学活用了嘛。我就说你不笨,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把自己绕进去了。”
被他这么一夸,宁枝沫的脸颊有点发烫,赶紧低下头:“是你教得好。”
“那是,”凌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很快摆摆手,“开玩笑的。主要是你聪明,一点就透。不像我们班那帮男生,讲三遍还一脸‘你在说什么火星语’的表情。”
宁枝沫被他逗笑了,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雨后初晴的月牙。她很少笑出声,但每次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形状,像盛着星星的湖水。
凌延看得有点晃神,脚步慢了半拍。他赶紧移开目光,假装看路边的小卖部,耳根却悄悄红了。
前面路口有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插在草靶子上的糖葫芦红彤彤的,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夕阳下闪着光。宁枝沫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又很快移开了。
“想吃?”凌延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停下脚步。
宁枝沫愣了一下,摇摇头:“不、不想。”
“别装了,”凌延看穿了她的心思,冲她眨眨眼,“我看见你咽口水了。等着。”
没等宁枝沫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向了糖葫芦摊,掏出钱包买了两串,举着跑回来,把其中一串递到她面前:“喏,给你的。山楂的,酸甜口,应该合你胃口。”
糖葫芦还带着点温热,糖衣粘在指尖,甜甜的。宁枝沫看着递到眼前的糖葫芦,又抬头看凌延——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我……我没带钱。”她小声说,有点不好意思。
“跟我还算钱?”凌延把糖葫芦往她手里塞了塞,“就当是……奖励你今天解出了附加题。拿着吧,再不吃糖衣该化了。”
宁枝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凌延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山楂的酸和糖衣的甜在嘴里化开,酸得她眯起了眼睛,却又忍不住想再咬一口。
“好吃吧?”凌延也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这家老爷爷的糖葫芦是我们学校附近最好吃的,糖熬得刚好,不粘牙,山楂也挑得大颗,没核。”
“嗯,好吃。”宁枝沫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觉得今天的糖葫芦好像比以前吃过的都甜。
两人边吃边往前走,话题渐渐多了起来。凌延讲他们篮球队昨天训练时的趣事——队长投篮没投进,反而砸中了场边的垃圾桶,被教练罚跑了五圈;宁枝沫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被逗得笑出声,然后讲班里女生之间的小秘密——谁的笔记本上贴满了明星贴纸,谁偷偷在课本里夹了言情小说。
凌延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插一两句嘴,问些傻乎乎的问题,比如“你们女生看言情小说都会哭吗?”“那个叫什么……顶流偶像,真的有那么帅吗?”
宁枝沫被他问得哭笑不得,耐心地解释:“也不是都会哭啦,要看剧情的。至于帅不帅……嗯,各花入各眼吧。”
“那你觉得,”凌延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我跟他比,谁更帅?”
夕阳正好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像有星光在里面跳动。宁枝沫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嘴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嚼,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说凌延帅?好像有点太直白了;说那个偶像帅?又有点违心……
看着她窘迫得快要把脸埋进衣领里的样子,凌延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的啦!看你吓的。”
宁枝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又气又窘,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你讨厌!”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凌延却像被烫到似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笑着凑上来:“好啦好啦,我错了。不过说真的,我觉得我比他帅多了,至少我投篮比他准。”
宁枝沫被他这副臭屁的样子逗笑了,刚才的窘迫也烟消云散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声音里带着笑意:“自恋!”
“哎,等等我啊!”凌延赶紧追上去,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打闹着,搅成一团。
走到宁枝沫家小区门口的路口,她停下脚步,转身对凌延说:“我到啦。”
“这么快?”凌延有点意外,看了看手表,“感觉才走了一会儿啊。”
宁枝沫点点头,把手里啃得只剩一根竹签的糖葫芦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抬头对他说:“今天谢谢你的糖葫芦,还有……陪我走路。”
“谢什么,”凌延摆摆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魔方,塞到她手里,“这个给你。”
那是个三阶魔方,底色是天蓝色的,上面贴着几个卡通贴纸,看起来有点旧了,边角都磨圆了。
“这是……”宁枝沫疑惑地看着手里的魔方。
“我小学时得奖的奖品,”凌延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你上课有时候会发呆,转魔方可以打发时间,还能锻炼脑子。我看你数学那么好,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宁枝沫握着那个小小的魔方,掌心能感受到它的温度和凌延残留的触感,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暖的情绪。她把魔方紧紧攥在手里,认真地对凌延说:“谢谢你,凌延。”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凌延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了:“不客气,宁枝沫。”
他也叫了她的名字。夕阳下,两人的目光相遇,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味,甜甜的,像刚吃过的糖葫芦。
“那我……进去了。”宁枝沫低下头,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嗯,进去吧。”凌延点点头,“路上小心。对了,明天早读前,我教你转魔方啊?”
“好。”宁枝沫用力点点头,转身跑进了小区。
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凌延的目光一直跟在她身后。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凌延还站在路口,冲她挥了挥手,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宁枝沫也赶紧朝他挥了挥手,然后飞快地跑进了楼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比刚才跑上楼时还要快。
她摊开手心,看着那个天蓝色的魔方,上面的卡通贴纸冲着她笑。宁枝沫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些贴纸,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弧度。
也许,明天会是个很美好的日子。她想。
路口的凌延看着宁枝沫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转身继续往前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想起刚才买糖葫芦时,里面只剩下最后五块钱了——那是他这个星期剩下的所有零花钱。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很高兴。刚才宁枝沫笑起来的样子,比糖葫芦还甜呢。
他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天蓝色的校服外套在晚风中轻轻扬起,像一只即将展翅的小鸟。夕阳渐渐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粉紫色,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今天的路,好像比平时短了很多,但又好像,长到足以让某些东西,悄悄在心里扎下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