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界》
第四章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公园的长椅上。
布鲁德，那个头上扣着个铁桶、镇上公认的“傻子”，正一动不动地坐着，铁桶的孔洞里透出他茫然的目光，仿佛灵魂出窍，神游天外。
“嘿！布鲁德，发什么呆呢？”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西蒙像一阵黄色的旋风般冲过来，嘴里还叼着半块巧克力。
他大大咧咧地把胳膊搭在布鲁德肩上，身体大半重量都压了上去，笑嘻嘻地晃了晃他。
德普勒跟在西蒙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西蒙这毫无意义的举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清冷的声音响起：“西蒙，你脑子也被铁桶罩住了？跟一个傻子对话，指望他回答你什么人生哲理吗？”
他语气里带着一贯的冷静和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
“行吧行吧，”
西蒙无所谓地耸耸肩，把嘴里最后一点巧克力咽下去，顺手将揉成一团的包装纸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精准地扔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
“你这人真没劲，德普勒。”他抱怨着，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宝藏，眼睛猛地一亮，兴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哎！快看！你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朵花——一朵夜荧花。
深邃的幽蓝花瓣在阳光下依然固执地散发着淡淡的、梦幻般的荧光，那光芒似乎能吸走人的视线。
德普勒的目光瞬间被攫住了。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神牢牢锁定在那朵奇异的花上，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好……美……”
那纯粹的、超越认知的美丽，像一记无声的重锤敲在他冷静的心防上。
但仅仅失神了一瞬，德普勒猛地甩了甩头，强行将目光从那妖异的光芒上撕开。
他锐利的眼神转向西蒙，带着浓浓的怀疑：“不对？这花……你哪弄来的？”
这花太不寻常了，出现在西蒙手里本身就透着诡异。
西蒙面不改色，甚至带着点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花：“小镇外面摘的呗！怎么样，好看吧~”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试图用笑容掩盖那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德普勒眉头紧锁，目光在西蒙脸上和那朵蓝花之间来回扫视，心里的疑虑像藤蔓一样疯长：“可是……”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镇外面？
混沌之地附近？
西蒙怎么会跑去那里？
而且这花……美得太过分了。
“哎呀，放心吧！”
西蒙没等德普勒把质疑说出口，就大大咧咧地打断了他，脸上洋溢着过分的自信，仿佛在宣布一个真理，“相信我，德普勒！这花绝对没问题！就是长得稀奇了点嘛！你看，我拿着不也好好的？”
他甚至还把花凑到鼻子前夸张地嗅了嗅，以示安全。
德普勒看着西蒙那副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朵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蓝花，最终，理智还是被那奇异的美和西蒙的插科打诨暂时压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移开目光，妥协般低声道：“行吧……”
但他紧锁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心里那根弦依旧绷着。
西蒙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得意地嘿嘿一笑。
他捏着那纤细的花茎，让夜荧花在指间转了几圈，欣赏着它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幽蓝光晕。
然而，这种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玩了一会儿，他觉得索然无味，随手就像丢弃一张废纸一样，将那朵奇异花朵扔在了布鲁德脚边的草地上。
“走了走了！德普勒，我们去别处转转！”
西蒙拍拍手，仿佛要拍掉什么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就朝着德普勒离开的方向跑去，“哎！德普勒！等等我！”
德普勒最后看了一眼那朵被遗弃在草地上的蓝花，又瞥了一眼依旧呆坐如木偶的布鲁德，摇了摇头，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跟上西蒙的脚步。
公园的长椅边，瞬间恢复了宁静。阳光，青草，长椅，铁桶人，还有……那朵被遗弃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夜荧花。
几秒钟，或者几分钟的绝对寂静之后。
那双一被所有人认为是空洞茫然的眼眸，倏然动了。那目光不再是呆滞的，而是锐利、清醒，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精准地聚焦在脚边那朵美丽得不似人间之物的花朵上。
布鲁德，这个被整个璃界视为傻子的青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不再是那个僵硬的木偶。
他慢慢地、以一种近乎无声的动作，从破旧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他伸出没有戴手套的手——那只手稳定、干净，与“傻子”的形象格格不入——小心翼翼地捻起那朵夜荧花的花茎。幽蓝的荧光映照在他指节分明的指尖。
咔哒。
打火机点燃，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带着灼人的热度。
布鲁德面无表情地将那朵散发着梦幻光芒的蓝花，凑近了跳动的火焰。
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娇嫩的花瓣。
然而——
时间一秒秒过去。
预想中的焦黑、蜷曲、化为灰烬的景象……并未发生。
那看似脆弱的花瓣，在火焰的焚烧下，纹丝不动，连一点被熏烤的痕迹都没有，橘黄的火苗徒劳地在花瓣表面舞动，仿佛那幽蓝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绝对隔绝热量的无形屏障。
那荧光，在火焰的映衬下，甚至显得更加幽深诡异。
布鲁德的眼神骤然一缩，瞳孔深处爆发出强烈的警惕和震惊。
“烧……不掉？”
一个清晰、毫无傻气的声音从铁桶下传出，带着难以置信。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笨拙的样子？
他紧紧捏着那朵在火焰中安然无恙的夜荧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铁桶下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这朵违背常理的存在。
他一直在扮演一个傻子，不是吗？
为了在这个充满虚伪和未知的世界里，给自己留下一方无人打扰、也无人窥探的净土。
但这朵花……它太美了，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不像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
它甚至无视了火焰，这绝非寻常。
它是什么？
它是从哪里来的？
它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西蒙把它带回来是无心之举，还是……？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布鲁德清醒的头脑。
危险，这是他此刻唯一的直觉。
这朵花本身，或者它背后所代表的东西，绝对蕴含着巨大的危险，不能让它留在这里，更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西蒙那个心大的家伙，或者……那个总在观察他们的德普勒。
布鲁德沉默了良久，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他做出了决定。
他快速弯下腰，动作迅捷如风，一把抓起那朵依旧散发着幽幽蓝光、连火焰都无法伤其分毫的夜荧花。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符合“傻子”身份，却又绝对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朵诡异的花，塞进了自己头上扣着的那个锈迹斑斑的铁桶里。
花朵被挤在铁桶内壁和他头顶之间，幽蓝的光芒瞬间被禁锢在黑暗的金属空间内，只从孔洞里透出几丝微不可查的蓝晕。
做完这一切，布鲁德的身体姿态瞬间松弛下来，肩膀微微垮塌，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茫然，甚至故意让嘴角流下一丝可疑的口水。
他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歪着头，对着空气“嘿嘿”傻笑了两声，然后慢吞吞地、一摇一晃地离开了长椅，仿佛刚才那一切锐利的思考和迅疾的行动，都只是阳光下的幻觉。
公园里，阳光明媚，鸟鸣啁啾。被烧过的草地留下一点微黄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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