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出租屋时,梅雨季节的湿气正顺着窗缝往里钻。她蹲在满地泡沫板中间拆快递,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陌生号码·上海”。
“请问是苏晚女士吗?我是陈默律师。”男人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带着老式座钟般的沉稳,“关于您祖母林静姝女士的遗产继承事宜,需要您尽快来一趟梧桐巷。”
苏晚捏着手机的指节突然收紧。祖母这个词,像被遗忘在旧书里的书签,边角已经泛黄发脆。她上一次见到那位总是穿着素色旗袍的老人,还是十岁那年的暑假,老宅院里的葡萄藤爬满了雕花栏杆,空气里飘着檀香和旧书的味道。
“她……”苏晚的声音有些发涩,“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林女士在遗嘱里指定,要等您二十五岁生日过后,才能公布遗产内容。”律师顿了顿,补充道,“她留给您的不是财物,是一栋房子,还有里面的所有东西。”
挂了电话,苏晚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出租屋在二十八楼,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可她总觉得自己像漂在半空中的尘埃。毕业三年,她在广告公司做着随时会被优化的执行岗,每天挤两小时地铁,吃十五块钱的盒饭,银行卡余额永远够不着橱窗里那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
也许该去看看。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心脏。她点开购票软件,手指在“上海-苏州”的选项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了确认键。
梧桐巷藏在苏州老城区的褶皱里。苏晚拖着行李箱站在巷口时,正午的阳光正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筛下碎金般的光斑。巷口的杂货铺老板娘趴在柜台上打盹,竹编的簸箕里堆着刚摘的杨梅,紫莹莹的像一颗颗饱满的心事。
“姑娘找谁家?”老板娘被行李箱的轱辘声惊醒,眯着眼打量她。
“我找……林静姝家。”
“哦——你是晚丫头啊!”老板娘猛地直起身,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你祖母念叨你好多年了,快,往前第三个门就是。”
苏晚道谢时,指尖触到了口袋里那把黄铜钥匙。钥匙是陈律师昨天交给她的,沉甸甸的,上面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像一段被时光磨亮的记忆。
推开那扇朱漆斑驳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叹息。院子里的葡萄藤比记忆中更茂盛了,沿着花架爬满了半面墙,青绿色的果实像一串串小灯笼。正屋的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晚灯书斋”。
这就是祖母的遗产?苏晚推开门,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气息包裹——那是旧纸张的油墨香、晒干的樟木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雨后青苔般的潮湿气息。
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旧书。阳光从雕花木窗里漏进来,在书脊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跳舞。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书桌,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涸,旁边压着半张宣纸,上面是用小楷写的“且将新火试新茶”。
苏晚的目光落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上。那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露出半截暗红色的绒布。她蹲下身轻轻一拉,抽屉“咔嗒”一声弹开,里面躺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盒面上镶嵌着螺钿,在光线下泛着虹彩。
盒子没有锁。她掀开盖子,发现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和半枚玉佩。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穿着学生装,梳着两条麻花辫,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微笑,眉眼间竟和苏晚有七分相似。而那半枚玉佩,质地温润,雕着衔尾的双鱼,断裂处还留着细密的齿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苏晚慌忙合上盒子,转身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藤编食盒。他的头发被阳光晒成浅棕色,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抱歉,我以为这里还是林奶奶在。”男生的声音很干净,带着点歉意,“我是隔壁修表铺的顾言,林奶奶以前总让我帮她换书架上的灯泡。”
苏晚攥着木盒的手心微微出汗。她注意到男生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串红绳,绳子末端系着的,赫然是另外半枚双鱼玉佩。
顾言显然也看到了她手里的盒子,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突然轻笑了一声:“看来,该来的总会来。”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响亮,葡萄藤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苏晚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半枚玉佩,忽然觉得祖母留下的这栋老宅,藏着远比她想象中更复杂的故事。
顾言把食盒放在书桌上,揭开盖子,里面是两碟精致的苏式点心。“林奶奶走之前,让我在你生日这天,给你送碗赤豆糊。”他递过一双竹筷,“她说,有些事,该让你自己慢慢发现了。”
苏晚接过筷子的瞬间,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猛地缩回手,却听见顾言轻声说:“那半枚玉佩,我们找了二十五年。”
阳光穿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苏晚望着满室的旧书,忽然明白祖母为什么要等她二十五岁才揭开这一切——有些故事,总要等主角长大,才能读懂其中的深意。而梧桐巷的夏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