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坡的艾草香漫过竹篮时,苏晚的布鞋已经沾了不少泥土。顾言走在前面拨开半人高的蒿草,竹篮里的艾草堆得冒了尖,叶片上的晨露打湿他的白衬衫,像落了层细碎的星子。“我爷爷的日记画过这里,说坡顶有块大石头,能看见整条护城河。”
苏晚跟在他身后,指尖偶尔碰到他垂下的袖口,双鱼佩的红绳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她忽然想起祖母信里写的“阿砚总在前面替我挡荆棘”,原来有些习惯真的会生根,比如顾言护着她的样子,和祖辈年轻时重合得恰到好处。
坡顶的大石头果然还在,表面被风雨磨得光滑,隐约能看见刻着的字迹。顾言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露出“砚卿”两个字,笔画里还嵌着点青苔,“是我爷爷和你祖母的名字,民国三十六年刻的。”
苏晚摸着那些凹陷的刻痕,忽然发现石缝里卡着片干枯的艾草,叶片虽然脆了,脉络却还清清楚楚。“他们当年也来采过艾草?”
“嗯,日记里说那天你祖母崴了脚,他背她下山,一路都在念《牡丹亭》。”顾言的声音很轻,风卷着艾草香掠过耳畔,他忽然伸手扶了她一把,“这里滑,像当年一样。”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腰侧,温度透过旗袍渗进来,像南坡的阳光,暖得让人不想移开。远处的护城河闪着银光,河面上仿佛还漂着昨夜的河灯,顺着水流,悠悠地往远方去。
往回走时,顾言忽然从竹篮里抽出株最壮的艾草,茎秆上系着根红绳,是从他腕上解下来的。“我爷爷说,艾草要系红绳才辟邪,他当年给你祖母的那株,也系了同款。”
苏晚接过艾草,红绳在指尖绕了两圈,忽然想起樟木箱里的旗袍口袋——那里确实有个小香囊,装着干艾草,袋口的红绳已经褪色,却和这根一模一样。原来有些信物,兜兜转转,总能找到该在的人。
回到巷口时,李木匠正往医馆门上挂灯笼,见他们回来就喊:“顾小子,你要的铜钩做好了,挂艾草正合适!”
铜钩是顾言特意让人打的,形状像只展翅的蝴蝶,钩尖处留了个小圆孔,正好穿红绳。顾言踩着高凳把艾草挂在门楣上,风一吹,叶片沙沙响,香气漫了整条巷。
“张阿婆说,挂了艾草,晚上要吃青团。”他跳下来时,衣角扫过苏晚的发梢,银莲花簪轻轻晃了晃,“她还说,当年你祖母总在艾草下藏青团,等你祖父回来吃,结果一等就是几十年。”
苏晚望着门楣上的艾草,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等待,都化作了这满巷的清香。就像顾砚深刻在石头上的名字,像祖母缝在香囊里的艾草,像她和顾言手里牵着的红绳,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把断了的缘分,一点点接起来。
傍晚包青团时,苏晚在面团里加了点艾草汁,青团的颜色就像南坡的新草。顾言捏青团的手法笨拙,却学得认真,指尖沾着的青汁蹭在鼻尖上,像只刚滚过草地的小兔子。
“你爷爷也会做这个吗?”苏晚笑着帮他擦掉鼻尖的青汁。
“日记里说学过,总捏成扁的,被你祖母笑像块青石板。”顾言把青团放进蒸笼时,忽然握住她的手,“苏晚,明年我们还来南坡采艾草,好不好?”
蒸笼里的热气漫出来,模糊了他的眉眼,却让他眼里的光更亮了。苏晚望着门楣上轻轻晃动的艾草,望着他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承诺,像艾草的根须,已经悄悄扎进了心里。
“好啊。”她踮起脚尖,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还要在石头上,刻上新的名字。”
顾言的耳尖红得像蒸笼里的豆沙馅,他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嗯,刻我们的。”
暮色渐浓时,医馆的灯笼亮了。艾草的清香混着青团的甜,在巷子里慢慢漾开,像首温柔的歌,唱着那些终于圆满的等待,和刚刚开始的,属于他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