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时,医书铺的门板就被顾言卸了下来。他搬来两条长凳,铺上深蓝色的棉布垫——那是祖母留下的旧褥子改的,针脚细密,边缘还绣着极小的兰草。“李木匠说诊脉垫要软和,老人家胳膊搁着才舒服。”
苏晚正在整理药柜,顾砚深留下的青花瓷罐在晨光里泛着柔光,罐身上的药名是用小楷写的,“当归”“熟地”“合欢”,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张阿婆说今早要带王爷爷来,他的老寒腿犯了好几年。”
“我爷爷的日记里记过治寒腿的方子。”顾言从书架上抽出本医案,纸页已经泛黄,上面是顾砚深用钢笔写的批注:“苏州湿气重,需加三钱生姜,温通经络。”他指尖划过字迹,忽然笑了,“你看,他连苏州的气候都记着。”
苏晚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昨天系在红绳上的莲花佩——顾言刻的“晚”字旁边,特意留了道浅痕,和他腕间红绳的结一模一样。原来有些默契,不用言说,就像祖辈隔着海峡记下的药方,都藏着对彼此的懂得。
第一个进门的是王爷爷,拄着的拐杖头包着铜皮,磨得发亮。他刚坐下就拉着苏晚的手,眼眶红了:“丫头长得真像你祖母,当年她总给我送你祖父寄来的膏药,说这是台湾来的‘暖腿方’。”
苏晚的指尖搭在他腕上,脉象沉缓,果然是寒湿阻滞。她想起顾砚深医案里的方子,又加了味本地的艾草,“王爷爷,这药要在葡萄架下晒三天,借借阳气才有效。”
“好,好。”王爷爷望着药柜上的青花瓷罐,忽然指了指最上层的那个,“那个罐子里的薄荷,是你祖父当年最喜欢的,他说泡水喝能想起苏州的夏天。”
顾言正在旁边研墨写药方,闻言笔尖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像朵突然绽放的墨花。“我爷爷的诊所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薄荷罐,空了三十年。”
一上午的时光在药香里慢慢流淌。来看诊的老街坊们,几乎都带着段和祖辈相关的记忆:卖糖粥的陈叔说,顾砚深寄来的冰糖总比别处的甜;开布店的周婶记得,祖母总用顾砚深寄的蓝印花布做襁褓,说“让孩子身上有台湾的味道”。
苏晚把这些故事都记在新的《晚灯杂记》里,顾言帮她研墨,偶尔在旁边添几笔——比如“陈叔说的冰糖,爷爷日记里记着是托船运了三箱”,或是“周婶说的襁褓,奶奶樟木箱里有半块碎布”。
正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医馆时,最后一位病人走了。顾言帮苏晚收拾诊脉垫,忽然发现棉布下绣着极小的字,是祖母的笔迹:“阿砚,晚丫头的小手很稳,像你握手术刀的样子。”
苏晚的喉咙发紧,指尖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忽然明白祖母早就知道她会学医,就像顾砚深在医书里写下“赠晚丫头”时,也笃定她会回到这里。
“该吃饭了。”顾言的声音轻轻的,递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巷口的阳春面,碗底照例沉着两颗莲子,“张阿婆说,诊脉垫下的字,是她十年前帮林奶奶绣的,说等你用这垫子那天,就告诉你——当年顾医生寄药方时,总在信封里夹片薄荷,怕药方受潮。”
药香混着薄荷的清苦,在空气里漫开来。苏晚望着药柜上的青花瓷罐,望着身边低头吃面的顾言,忽然觉得医馆里的每一味药,都藏着跨越海峡的牵挂:当归是盼归,熟地是念家,合欢是未说出口的团圆。
顾言忽然抬起头,嘴角沾着点面汤:“下午要不要去采艾草?南坡的艾草长得最旺,我爷爷说那里的阳光能晒透根须。”
苏晚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像个等着被应允的孩子。她摸了摸腕间的双鱼佩和莲花佩,两种温润的玉质贴着皮肤,像两个时代的心跳,在此刻同频共振。
“好啊。”她笑着点头,看见顾言立刻放下筷子,去墙角拿竹篮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阳光,不仅晒暖了药草,也晒化了所有隔在时光里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