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的莲苗钻出第二片新叶时,苏晚是被铜铃声惊醒的。腕间的银链缠在发间,小铜铃随着她翻身的动作轻响,像顾言修表铺里那些待校准的钟摆。
窗棂外的天已经亮透了,天蓝色的漆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苏晚坐起身,看见书案上摆着个白瓷碗,里面是温着的赤豆糊,碗边压着张纸条,是顾言的字迹:“张阿婆送了新采的莲子,煮在里面了,去了芯的。”
她捏着纸条走到镜前,才发现发间除了铜铃,还别着那支银丝莲花簪。昨夜回来时明明取下来放在妆匣里,想来是顾言趁她睡着时悄悄插上的——他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银簪上,凉丝丝的,却带着暖意。
院门外传来修表铺开门的动静,夹杂着顾言哼的《游园惊梦》调子,跑调的地方和昨晚一模一样。苏晚抿着嘴笑,抓起件月白色的短衫套在旗袍外,踩着蓝布鞋跑出去。
顾言正蹲在修表铺门口擦橱窗,晨光把他的影子铺在青石板上,他手里的麂皮布擦过座钟的玻璃面,映出里面葡萄藤下的小人。“醒了?赤豆糊要凉了。”
“谁让你乱动我的簪子。”苏晚佯作生气,却伸手帮他拂去肩头的灰尘,指尖触到他衬衫的纽扣,忽然想起顾砚深照片里的白衬衫,“你爷爷也总穿这种扣子的衬衫?”
“嗯,他说这种贝壳扣不容易划伤表蒙子。”顾言直起身,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喉结轻轻动了动,“很好看。”
苏晚的脸颊热起来,转身要回书斋,却被他拉住手腕。双鱼佩在两人之间晃了晃,像个调皮的见证者。“今天医书铺要挂招牌,我请了巷口的李木匠,他说要等你亲自定位置。”
医书铺的招牌是顾言爷爷留下的旧木匾,上面“晚灯医馆”四个字是顾砚深的笔迹,笔锋清隽,带着点文人的风骨。李木匠踩着高凳比划位置时,苏晚忽然发现木匾背面刻着行小字,是祖母的笔迹:“民国三十九年春,阿砚题字,待晚丫头长大。”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她摸着那些凹陷的刻痕,忽然想起樟木箱里的旗袍,想起书里的枫叶,原来祖辈从很早开始,就为她铺好了路。
顾言递来杯茉莉香片,茶味和祖母信里写的“还剩半罐”一模一样。“我爷爷在台湾的药柜里,总摆着空的茉莉香片罐,他说闻着这个,配药时就像还在苏州。”
李木匠“嘿”了一声,敲了敲木匾:“这字里有股劲儿,像老顾医生配的药,看着温和,治根。”他年轻时受过顾砚深的恩惠——当年他父亲得了急病,是顾砚深托人从台湾寄来的药方,“老顾医生总说,医馆不只是看病的地方,是让人心里踏实的地方。”
木匾挂在门楣上时,阳光正好穿过“晚”字的笔画,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晚望着那四个字,忽然觉得祖母和顾爷爷就站在身边,看着他们把散落的光阴,一点点拼回成温暖的模样。
中午收工后,顾言从修表铺拿来个小锦盒,里面是枚新做的玉佩。玉质和原来的双鱼佩一样温润,只是形状改成了小小的莲花,花瓣上刻着“晚”字。“找玉雕师傅照着银簪雕的,这样……这样就不用总担心玉佩会分开了。”
苏晚把新玉佩系在红绳上,和原来的半枚双鱼佩并排贴着皮肤。两种温润的触感混在一起,像两个时代的温度终于交融。
傍晚关医馆门时,苏晚发现门槛上放着个布包,是张阿婆送来的,里面是刚蒸好的莲子羹,上面浮着几粒桂花。“阿婆说,莲子发芽了,该尝尝鲜了。”顾言舀起一勺递给她,瓷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
莲子羹的甜香漫开来时,巷口的路灯亮了。苏晚望着医馆的木匾,看着身边的顾言,忽然觉得那些跨越海峡的等待,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都在这一刻有了最温柔的归宿。就像银簪上的晨露,终将落入泥土,滋养出新的希望。
“明天……”她舀起一勺莲子,看向顾言,“要不要试试给街坊们免费诊脉?”
顾言的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子。“好啊,我去准备诊脉的垫子。”
他转身时,苏晚看见他发间沾了片银杏叶,是今早从图书馆带回来的。她伸手帮他摘下,叶尖的晨露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却甜得像这个刚刚开始的,属于他们的故事。